风雀林传奇/香九楼

第84章


  
  “尊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本的鸦雀无声登时传出嗡嗡之声,众人皆尽动容,尊主冷眼一顾,众人当即噤声。
  
  十几名年轻的弟子将酒一一兑入碗中,一人一口,分而饮之。
  
  七阙各宫之主接碗饮入时俱是一愣,除了褚莲城面带笑意,其余人皆是不可置信。
  
  “那么……”尊主见众人饮下此酒,似是微微一舒,他缓步移至一块山壁前,漫不经心的看了壁前石像一眼——这是当地人祭奠天降瑞雨的四不像神兽,其嘴朝天呼啸,其身被打磨的尤为光滑,除了头部略有新的磨痕,“便由我来,打开着天下至之口。”
  
  话毕,他随手将身上宝剑穿插入兽口,直至剑身皆没,他松开剑柄,轰然间,山壁沿缝而裂,绽开的口子愈来愈大,直至停止,万籁俱寂。
  
  微生苍离随手一挥,火把燃起,他将火把递至尊主之手,轻声道:“小心。”
  
  尊主嘴角勉强一勾,算是笑了一下,转而对众人朗声道:“本尊主当先入石洞,尔等待听吾令。”
  
  “谨听尊令!”
  
  尊主举着燃焰,拂袖入洞,也不理会身后人的千声言拜,他专住的点起洞内各个烛台,约莫半柱香功夫,眼前豁然开朗,山洞百丈高深,气魄凛然。
  
  洞中的地面摆满了木箱,一眼望去,巨箱近千,望不着尽头,每个箱面上刻字“隋”,尊主随意打开几箱,皆是金银珍宝,琳琅满目,夜明珠和田玉,堆积如山。
  
  尊主望之并未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他甚至连摸都懒得摸,只是绕过这些奇宝径直走到最里的石柱前。
  
  那是一跟细短的石柱,柱心插着细铁管,管上支这铁架,架台上摆着一颗比普通夜明珠更为绚丽的淡蓝水晶球。
  
  尊主本要伸手将它拿下,却在触及它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他放下手,将环绕四顾,蹙紧的眉头微微一舒。
  
  然后,忽然向角落望了一眼,淡淡地道:“出来。”
  
  黑暗的阴影处,缓缓的步出一个容貌甚美的女子,粉绸白衫,尊主并未惊讶,依旧是那派冷漠持重:“果然是你。”
  
  女子有些发怔的望着眼前男子,仍是白衫,却已不再是往日那些净白的布衣,而是锦绸龙纹的华贵白衣;仍是乌发,却不再半披半散,刘海清扬,而是束发戴冠,玉簪醒目;仍是那张漂亮的面孔,却不再是嘻皮笑脸、玩世不恭,而是以王者之魄冷冷的望着自己,恍若未见。
  
  “我差点以为……不是你,”女子几分自嘲地笑道,“可惜,你认出我了。”
  
  “我的记性不差,夏姑娘,”对方清清冷冷地道,“许久不见,你过得比我想象中的好。”
  
  夏姑娘,他叫的是夏姑娘,而不是雀儿。
  
  夏和月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一握,“我倒不知,现在当如何称呼你?尊主还是……追风?”
  
  巫马追风。他没有死,喔,不,或者他已经死了,这个人,只是为了寻找天下至宝而生,当宝图集齐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不过是个称呼,你如何叫,我不介意。”追风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夏和月仰脸看他,“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
  
  追风微一颔首:“事到如今,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夏和月胸口起伏不定,足足一柱香时间,都未有开口,追风似笑非笑,“疑问太多,不知如何开口?”
  
  夏和月默然。
  
  “那我自己说吧,你有疑问,补充便是。”追风想了一下,道:“我原名杨锦华,乃是隋炀帝杨广的末子,这里的宝藏,其实皆是我爹留下的,也许就你们的话而言,搜刮着民脂民膏,做尽非人的勾当,亏空国库所得来的万千宝藏。很多,也许够振兴一个帮派,或许,够造几次反,成功失败不论,不过,想让大唐民不聊生一阵,也许可以做到吧。”
  
  “这就是你的目的?”夏和月低声道,“用这些钱,用你的教徒们的性命,就为打击一下当今皇族?”
  
  追风笑了一下,却不是素日里那种嘻笑,“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夏和月摇摇头,“若是追风,他不会做这种事,可惜,我不认识杨锦华。”
  
  “杨锦华么?”追风闭了闭眼,“他很小,就是一个志向远大的孩子,他熟读兵法,勤于武艺,成日盼着长大,能够上阵杀敌,保家为国。不过可惜,他的父亲是亡国之帝,若非他师父涉险相助,他和他的娘也许早已死在皇宫之中。后来,他和她娘跟着他的师父来到了一座小村庄,村庄极美,民风极淳,还有不少小伙伴,他也渐渐的忘了家仇国恨,呵,可是有人偏偏喜欢提醒他。他的师父曾是他爹的心腹大臣,也是七阙宫最早的尊主,师父总是喜欢讲那些复国的大道理,可叹那孩子总认为父亲之所以被灭是因为荒诞无能,也因为大隋气数已尽,他没有复国的理由,更没有复国的能力。”
  
  追风在说这些话时,总是面带微笑的,好像故事中的人和他全然无关,夏和月抿了抿唇,继续听他慢慢地道:“终于有一天,当今皇帝的手下找到了这些‘余孽’,在那个河边,和同伴们嬉戏的杨锦华亲眼看着小伙伴刀剑封喉,那个大将甚至在他面前把他母亲的头颅给斩了下来,呵,不知该不该庆幸,他没有死,他虽中了一刀却不致命,再加上他的水性很好,在河水游了三天三夜,终于让他师父救了起来。”
  
  “他的……水性很好?”夏和月吃吃地问道。
  
  “是啊,杨锦华的水性很好,可追风却一点也不懂得水,”追风嘴角一撇,“因为那夜之后,杨锦华再也不敢入水了,也许是他胆小吧,在母亲和同伴鲜血染成的河水中呆得久了,他慢慢得,就变得不懂水了。”
  
  “算了,”夏和月忽然道,“我不听了。”
  
  “杨锦华是个怪孩子,真的,他亲眼见父亲死了,母亲死了,伙伴死了,死在姓李的手上,可他仍未想过报仇,他也许曾有段时间狠的不得了,恨到夜夜梦到自己亲手杀了李世民,可是,他还是不愿意。”追风置若罔闻,继续道,“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却蛮正派的家伙,你可以说他冷血,可他却觉得自己很清醒,李世民是他的仇人,不共戴天,可是,他是个好皇帝,杨广却是个糟糕的皇帝。杨锦华他……不为死人而活。”
  
  “追风……”夏和月见追风喉头动了两下,心中一痛,“你不必再说了。”
  
  追风见夏和月肩头颤了一下,道:“好,我不说了,这些陈年旧事,本就没什么好提的。”
  
  夏和月不知怎的,眼前冰冷的追风和往日温暖的追风重叠在一起,她叹了一下,“你本是个孤冷之人,可你却戴了追风这么一个面具,这个面具,和原来的你完全相反,他敢言敢笑,荒诞不稽,总喜欢胡说八道,总在浪费时间,好象总是很开心快乐,是不是?”
  
  “是。”
  
  “你现在摘下这个面具,就变成原来的样子,那么,追风已经死了,是不是?”
  
  “是。”
  
  “很好,”夏和月凄凉一笑,“我问你,你初见我时,我乞怜溪边上,穿着古怪的衣服,是你将我移到玉来峰,故意引我到有间客栈,遇见沙满天、执空和尚,然后有意让我随他们到王期山寻宝的么?”
  
  “是。”
  
  “为什么?”
  
  追风一愣,“我以为你知道了。”
  
  “我要你亲口说。”
  
  “因为王期山的字谜早让四公子换过,那些诗,我不懂,我知道你是他所要等的人,我知道,你懂。”
  
  “你得到宝图之后,那条船,本就是为我准备的是不是?你本就是要我死,是不是?”
  
  “是。”
  
  “为什么?”
  
  追风看到她眼眶微润,顿了一顿,“四公子正与微生大哥生死之斗,胜负难分,太白湖之水可直流往乞怜溪,若是四公子见到你的尸体,定输无疑。”
  
  夏和月忍了一忍,生生将泪水忍回肚中,“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我在好奇,四公子的女人是否真有能耐不死,又或许,我认为微生大哥终会赢过四公子。”
  
  “那么,在长安,你为什么又要接近我?”
  
  “带头大哥叛教,我得利用你入李府,把他处理干净。”
  
  “那么,你处理完所有事,为什么要带我离开长安,我不是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么?”
  
  追风默然。
  
  “你既然怕水,我落水了,你为什么要跳下海?“
  
  “我要死了,你为什么要拼命救我?”
  
  “你诈死前,为什么要吃我做的菜?为什么要故意死在我的面前?”
  
  “你为什么不回答?”
  
  追风沉吟半晌,笑道:“原来,夏姑娘说了这么多,是为了拖延时间。”
  
  夏和月一凛。
  
  “你走吧,这些恩恩怨怨,我不想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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