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风冽/景心

虽然已有半月多未上朝，朝中官员倒也没人敢有微辞。可这事的干系全有他一人担着，若皇上在宫外有个闪失，他这脑袋只怕也不保。
  冯辅国正担心着呢，便有随皇上一起微服私访的侍卫快马回来传皇上的口谕，皇上在宫外寻到了流落民间的水妃娘娘和小殿下，命他速将宁熹殿收拾好以备迎接水妃母子。
  冯辅国听了大吃一惊，那水妃娘娘早以葬身火海，怎么又流落民间了，还有了个小殿下？冯辅国不敢去想这其中蹊跷，只担心祸福难料。
  那前来报讯的侍卫传完了口谕，又从怀中掏出一道密旨，这旨意却是命他派人将新义山下一村庄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拿下，拷问水妃这些年在民间的情形。
  冯辅国看了这旨意，不敢有丝毫怠慢，忙派了得力的人前去办差，心中却仍是惴惴不安，上次皇上只道水妃惨死火中，一怒之下，有多少人死于非命。此番她突然回宫，还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这宫中只怕又要横生事端。
  过了两日，皇上的辇驾便回宫了。冯辅国得了消息，忙迎了出去，却见皇上原熙冽亲自怀抱着四五岁样子的小儿下了辇驾，边上一人布衣荆钗，却姿容殊绝，正是水妃云落。
  冯辅国见原熙冽神情甚是愉悦，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忙笑着迎了上去，叩头道：“皇上您可回来了，老奴这些天给架在火上可是要烤焦了。”
  原熙冽却并不理他，只指着跪倒在地的冯辅国，笑着对怀中的曦儿道：“曦儿，父皇将这老奴赐给你可好。”
  冯辅国闻言心中一惊，他服侍了原熙冽二十多年，方熬到了今日的位置，可皇上怎么转念之间便将他赐给一个不懂事的娃娃？
  曦儿低头瞧着冯辅国却也不乐意：“他太老了，没趣得很。”
  原熙冽闻言哈哈大笑，哄着曦儿道：“他虽老了，却也有过人之处。”转而便命冯辅国道：“你去将那树上的小鸟捉下来给小殿下瞧瞧。”
  冯辅国不敢怠慢，忙飞身而起，抓住一只在枝头栖息的鸟儿，便飘然落在地上，将手中的躬身送到曦儿的手中。
  曦儿伸出粉嘟嘟的小手接过鸟儿，轻轻抚弄着小鸟的头，瞧着冯辅国老神在在的说道：“他身手是瞧得过去的，可也未必及得过我师父。”
  原熙冽闻言眸中精光一闪，却只轻笑道：“父皇将他赐给你，是让他侍候后你，他不过是你的伴伴，自然是比不上你的师父的。”
  曦儿听了这话大喜，那乌溜溜的双眸便愈发明亮：“那以后是他听曦儿的了？”
  原熙冽笑道：“这是自然。以后他便守着你，听你的吩咐。”
  站在一边的叶落斜睨了原熙冽一眼道：“陛下，如今已到了宫中，陛下又派了冯公公跟着侍候，可是时候将曦儿还给我了？”
  冯辅国听了这话，心中一跳，面上却不敢带出。
  原熙冽笑着对曦儿说：“父皇只不过和你亲热了两天，你母妃便吃味了。”说着便将曦儿交还给了叶落。
  曦儿见他娘确是不高兴的样子，便钻进他娘怀里撒娇道：“娘……”
  原熙冽看着她母子二人，微笑道：“这两日赶路，你们母子二人也辛苦了。先去沐浴更衣歇息一阵吧。”说完便深看了冯辅国一眼。
  冯辅国会意忙上前躬身道：“请娘娘随我这边来。”
  叶落紧抱着曦儿一言不发，便走在了前面。倒是曦儿犹自向原熙冽甜笑。
  原熙冽亦面露微笑，目送她母子二人离去。只那人影渐渐远去，原熙冽的笑意亦渐渐凝结在嘴角。
  冯辅国领着叶落母子到了宁熹宫，便吩咐宫女们侍候她母子二人沐浴更衣，自己仍悄悄的到了御书房处听差。
  御书房内，原熙冽正目光迷茫的对着数幅摊在书案上的叶落的画像发怔。冯辅国也不敢多瞧亦不敢惊动他，只垂手悄悄的站在一边。
  须臾，原熙冽忽然开口道：“朕不是将你赐给曦儿了吗？怎不守着他？”
  冯辅国忙道：“宫女们正侍候娘娘和小殿下兰汤沐浴，老奴惦记着皇上这边，便过来侍候着。”
  原熙冽怒道：“朕跟你说的话你不明白吗？朕这这边用不着你管，你以后只侍候好小殿下便可！”
  冯辅国此时方明白，皇上正是要一脚将他踢给那黄口小儿了，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惶恐，忙冲原熙冽叩头道：“皇上，老奴有侍候不到的地方还请皇上恕罪，可老奴侍候了皇上这么多年怎舍得离开皇上身边？”
  原熙冽冷哼一声道：“你将心中那些个盘算趁早叠叠收起来，你且放心，你依然算是朕身边的人。朕派你去侍候小殿下，正是因为你侍候朕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岔子。”
  冯辅国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原熙冽不耐烦的冲他挥挥手道：“你快去办差吧。你且记着曦儿无事你便无事，他若有个闪失，你便也活到头了！你最好是眼不眨的侍候着他，自求多福吧。”
  冯辅国听了这话，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赶紧的叩头谢恩，匆匆忙忙的赶回了宁熹宫。
  甫一到宁熹宫，冯辅国便问道：“小殿下呢？”
  宫女们忙上前回禀道：“小殿下沐浴更衣完，便随娘娘出去散步了。”
  冯辅国只惊出一身冷汗，怒道：“这才一转身的功夫，怎么就沐浴完了？！”
  宫女们不知他何以如此暴怒，均讷讷不敢言。
  因爱生怖
  冯辅国见一众人都呆头呆脑的，便顿足道：“娘娘带着小殿下到底往哪里去了。”
  有一宫女战战兢兢的上前回道：“方才小殿下闹着要去看哥哥，娘娘领着小殿下去看英华殿瑉王殿下了。”
  冯辅国闻言暗松一口气，忙直奔英华殿而去。
  英华殿内，叶落看着玩成一团的祯儿和曦儿，微微而笑。祯儿身边的王公公亦是宫中老人，站在叶落下首处陪着小心回道：“珉王殿下襁褓时随娘娘同遭火灾便受了惊吓，三四岁时又掉下了荷塘，好容易救了回来，便讷于言语。陛下望子成龙心切，对殿下难免严苛了些，瑉王殿下平日里便更是难得开口说几句话。”
  叶落闻言诧异道：“我看他不过认生了会儿，这会子和曦儿不也是有说有笑么？”
  王公公叹道：“瑉王殿下自小便离了娘娘身边，现如今生身母亲回来了，殿下虽嘴上没说，心里却还是欢喜的。”
  叶落闻言一愣，随即想起凝翠临终时的嘱托，眼圈儿便也有些发红。
  王公公见了忙趁机道：“瑉王殿下虽讷于言语，却是纯孝之人，这些年对娘娘也是想念得紧，时常默默垂泪，可却因寡言少语，不为陛下所喜，如今娘娘回来了，可要为殿下做主啊。”
  叶落听了这话，不由苦笑。正在此时，冯辅国亦匆匆赶到，见了扭成一团的曦儿和祯儿，不由连声呼道：“小祖宗，这是怎么说的？瑉王殿下你身为兄长，如何能以大欺小？”
  那瑉王原祯祥见冯辅国说话，便也不再和曦儿耍闹，老老实实的站到了叶落的跟前。
  叶落拉过他的手，轻皱眉头对冯辅国说道：“他们不过是玩闹，你何必大惊小怪？”
  冯辅国陪笑道：“小殿下还小，这要是磕着碰着的，可不是玩的。”
  王公公听了这话，瞧着曦儿的眼神便有些晦暗。这冯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第一人，平日里皇上对瑉王严厉些，冯公公也会在其间曲意回护一二，可如今这小殿下刚一回宫，冯公公便倒向了他那一面，这圣意如何，不问自明。
  曦儿听了冯辅国的话也甚是无趣。他那祯儿哥哥虽也有些蛮力，可如何能是他的对手。他不过是好容易有个年岁相当的玩伴，嬉耍间倒也颇为开心罢了，可这冯伴伴偏来扫兴。当下，曦儿便将小脸一黑，训斥冯辅国道：“父皇将你赏我时说了，以后你须得听我的吩咐，既是如此，我的祯儿哥哥也是你能说的么？你都老了，还分不清上下尊卑吗？”
  叶落听着曦儿的话先还不以为意，待听到最后一句，却觉得甚是刺耳，便开口训道：“曦儿，你小小年纪分得清什么是上下尊卑，竟敢如此狂妄？先生平日是这么教你的么？”
  曦儿扭头见他娘甚是恼怒，心中虽有不服，倒也不再吭声，却听有人笑道：“曦儿，说得甚好，你母妃这脾气发得好没道理。”
  曦儿闻声颇为欣喜，忙迎了上去，扑在那人的怀里扭股糖似得叫道：“父皇！”
  原熙冽双手将他高高举起，笑道：“曦儿你记着，为龙者若无峥嵘头角和锋锐的利爪却连一条游鱼都及不上。”
  曦儿欢快的应道：“曦儿记着了。”
  冯辅国和王公公听得此言均是心中一动，可一喜一愁却各有不同。
  叶落见他二人如此情形，心里却是别有番滋味。
  原熙冽见曦儿答得清脆，便笑着将他放下，余光却瞥见叶落身子坐得笔直，一只手儿亦紧捏得指节儿发白，心中不由黯然，只瞧着祯儿，和声问道：“你母妃回宫了，你可欢喜？”他虽是和颜悦色，祯儿却仍是垂着眼帘，期期艾艾的说道：“欢……欢喜。”
  原熙冽大为失望，转头瞧着曦儿又瞧瞧祯儿便长叹了口气。
  已是晚膳时分，冯辅国和王公公张罗着宫人们摆上膳食。
  原熙冽率坐先在膳桌边却仍是怫然不悦，只唬得祯儿越发的战战兢兢。
  曦儿见状便拖着祯儿的手，两人自在膳桌的另一边坐下。
  叶落见祯儿模样甚是可怜，暗叹口气，便挨着祯儿坐下，用膳时亦默默为他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