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风冽/景心

第94章


  原熙泰握拳道:“即便是以身殉国又有何不可?先帝对娘娘不薄,娘娘竟舍不得以身相殉么?”
  叶落冷哂道:“先皇的灵柩尚停在殿中,王爷竟丢下先皇的身后事,挟着众人一起自己抹脖子了么?那卫翌风进城尚以吊唁先皇为名,不敢明下杀手,王爷何必这么急着替他消解这诸多麻烦?”
  原熙泰面上一红道:“臣只愿娘娘莫因今日情辜负旧时恩。”百官们听他这话别有乾坤,不由面面相觑,只水庭逸眉头深锁。
  叶落眉头轻皱,面色微红,似有些恼意,可沉吟了会只道:“亡者为大,我只愿大行皇帝能安寝于皇陵。”
  原熙泰闻言眸中一亮,言语中便带了几分期待:“娘娘,可有万全之计。”
  叶落凝眉苦笑道:“如今只得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其变了。如今靖南王既然已经入城,那就打开宫门,宣他进宫吊唁先皇吧,这有层窗户纸蒙着也总比没得强。”
  百官听了叶落的话,也觉着只能这样了。
  京都城中最后一道防线亦不攻自破。
  不到半个时辰,卫翌风的亲军便迅速的换了宫城中的警戒。
  百官们见此情景,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都破灭——卫翌风是要篡位了。
  这些宫中新上任的侍卫倒也还算客气,只将文武百官悉数请到了偏殿软禁了起来。
  百官们不得自行出入,哪里服气,和那些只知道拔刀相向的侍卫自然是说不清道理的,老成些的便端坐着,如老僧入定,心浮气躁些的便齐拥在牗户前想看个究竟。
  片刻后乾泰殿大行皇帝原熙冽的灵柩前终于有一袭天青色的人影姗姗来迟。
  靖南王卫翌风身披一银狐领天青色蹙金绣蟠龙云纹披风,龙骧虎步,款款而来,只在大行皇帝原熙冽的灵柩前伫立不动……
  偷窥的官员们见他仍虽身着的是藩王礼服,行动间却凛然是帝王之气,再见他傲然立在先皇灵柩前竟不跪拜,不由均切齿暗骂。
  卫翌风默然站在原熙冽的灵柩,忽想起乐游原初见时,原熙冽指着远处的京都城,言道只冲着京城中的百姓免于战火便当得起他一拜,如今斯人已去。想他卫氏一门,几代谋划,一朝举事,终让这山河变色。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功过是非,只留待后人评说。只这京都城一役,侥幸能兵不血刃,倒也不负这棺中人当年赤忱一拜。
  卫翌风凝视着原熙冽巨大的黑色棺木,忽觉无限寂寞涌上心头,便自踱步到祭案前,点燃一柱香,对着原熙冽的灵柩,工工整整的拜了三拜。
  偏殿中,围在牗户前的官员们七嘴八舌的惊呼着“靖南王叩拜先皇了。”“他给先皇上香了!”
  端坐在一边的瑞王原熙泰听着这么惊呼声,心中亦起了一丝喜意,刚想起身看个究竟,却听那些官员们又惊呼道:“靖南王他……他去后宫了。”原熙泰怒哼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这一下,百官们瞧着均闭目做老僧入定状的瑞王原熙泰和太傅水庭逸,均不由而同的想了当年满月酒宴上,靖南王见了水妃后跌落手中酒盅的失态,心中均暗吸了口气……这靖南王起事总不至于是见色起意吧。
  宁熹宫中,叶落怀抱着曦儿,听着前来报讯的宫人们细述着前殿的情形,神色平静无波。
  侍立在一边的冯辅国此刻心里却挣扎得厉害,大行皇帝原熙冽临终前曾有密旨给他,必得护卫好皇后和太子,只若是真的京都城不保,卫翌风要行那废立之事,则责成他亲手送皇后和太子上路,以免受那孽贼之辱。如今这京都城不战而破,卫翌风的亲军连宫中的守卫都换了,这谋逆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冯辅国便思量着是不是动手的时候了,可看着冰雪可爱的小皇帝却是于心不忍。大行皇帝只这一滴血脉,生前又爱若珍宝,冯辅国想起故主,一时有些下不去手。待听得卫翌风叩拜先皇的消息,冯辅国也松了口气,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小皇帝今后只落个虚名,也总比此刻去见阎王的强。
  可不过片刻,宫人又慌慌张张的前来报讯:“靖南王直奔后宫而来了!”
  冯辅国一惊,可见叶落只抬了抬头,并不见慌张之色,忽然想起水后当年是这靖南王的护卫,难道他二人旧情未了?再一想京都城不明不白的陷落,冯辅国杀机顿起。
  那曦儿听得那跋扈王爷来了,平生第一次竟也起了些畏惧之意,便依偎在叶落的胸前,轻呼了声:“娘……”
  叶落和冯辅国闻言均是愣怔了一下,却不约而同的说道:“曦儿(陛下)你先到后殿去玩会吧。”
  曦儿不甚情愿的随着宫人到后面去了,冯辅国见叶落转身看着曦儿,不由双拳紧握,目露凶光。
  立地成佛
  卫翌风一路急行而来,正瞧见冯辅国站在叶落的身后,形如鹰鹫,作势欲扑,当下不及细想,便身形一跃而起,直取冯辅国。
  叶落忽觉身后凉意乍起,心中一凛,飞转了身过来,却见卫翌风和冯辅国已缠斗在了一处。她与这人自马车中一剑断情,已是经年未见,如今见他依旧是一袭天青色的锦袍,面色冷冽,唇角噙着一丝冷笑,出手招招狠辣直取冯辅国的要害之处,这形容举止却和旧日倒全没什么俩样。
  这些年,她并未将他放在心尖上,平日里也从无牵挂,即便是曦儿问起爹爹是谁,她也只是敷衍几句,从不想在心中再现这人模样。可此时见了这人,竟全没觉着一丝儿的陌生,便是他拧着的眉尖,唇角的淡笑亦熟悉得仿佛她刚刚亲手触摸过似的。
  叶落正怔忪着,冯辅国已被卫翌风一掌击中跌了出去。叶落见卫翌风兀自不放,又扑了过去,忙惊呼了一声:“手下留情!”可是已然迟了,卫翌风五指如钩,生生捏碎了冯辅国的琵琶骨。冯辅国惨呼一声,便伏在了地上。
  守在外面的侍卫循声入内,卫翌风抬脚别过冯辅国的脸确定他已然晕死了过去,便道:“将他打入天牢,好好看着,不许让他寻短见。”几名侍卫答应了一声,便拖着冯辅国走了。
  卫翌风此时方转身,缓缓走到叶落面前,冷着脸瞧着她,乌沉沉的双眸内全不见久别重逢的欢喜,只逼问道:“你方才说手下留情?当日你对本王下杀手时可是一剑穿胸,竭尽了全身的力气,怎不见你留一丝儿情面?原来在你心中,这阉奴竟还比本王好些,你可知他刚才正欲取你性命?!”
  这人便近在咫尺,冷着脸,拧着眉,咬着牙。叶落只觉心中有种痛忽然破冰而出,直刺得双眸生疼,便轻颤着伸出手去轻抚卫翌风的眉尖、脸颊和微翘的唇角,眼中却已泪意模糊。
  卫翌风微微一怔,却昂首而立,由着叶落的手在他脸上轻抚,只瞧着叶落泪眼朦胧,终究是英雄气短,长叹一声便将叶落紧抱在怀里,直是要将她揉捏入骨:“落儿,落儿……这些年连年征战,我却没一日不牵挂你的。你却是狠心至此,连有了曦儿都不肯让我知道。若不是那原熙冽册封你们母子,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叶落闻言身子一僵,轻叹道:“落儿还没恭喜王爷大攻告成,终偿夙愿。”便欲挣开卫翌风的臂弯。
  卫翌风数年相思,今日方解,怎舍得放她出怀,便仍揽着叶落,展眉笑道:“落儿,当日本王曾说天下之大,任你予取予求,如今总算不负前言。”
  叶落见他笑得甚是踌躇满志,心里便有些凉,却仍微笑着问道:“王爷是要夺原氏的江山,取而代之么?”
  卫翌风挑眉斜睇她一眼笑道:“这大好江山尽在掌中,本王却之不恭。”
  叶落听了心内一黯,却只道:“愿王爷瞧在这数年战火让百姓饱受离乱之苦的份上,以民为重,休养生息,做个有道的明君”
  卫翌风施然一笑,扬眉道:“治大国若烹小鲜,落儿,你且等着看我的手段。”转而又对叶落笑道:“落儿,你这一番话亦有母仪天下的胸襟。”
  叶落面上掠过一丝苦笑道:“王爷忘了么?落儿现下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哦,如今已该称太后了。”
  卫翌风面上愣了愣,旋即决然道:“水氏云落本就不是你,原熙冽既已死,何妨让这名号相殉而去。”
  叶落唇角微弯,问道:“原来王爷早就想好如何安置我们母子二人了么?”
  卫翌风察觉她话中颇有皮里阳秋之意,便皱眉道:“落儿,我们一家既已团圆,自不该分开,本王早已想好,曦儿还是孩子,只要养在暗处,过几年形容变了,自然仍认祖归宗,是我卫翌风的儿子。至于你,落儿,本王说过永不相负,你便回归本名,本王仍以你为妻,立你为后。”
  叶落笑道:“王爷真是好计算,可是立前朝的皇后为后,王爷如何立威?又如何能服众?这文武百官会如何评说?王爷又如何堵天下百姓那悠悠之口?”
  卫翌风冷然道:“本王既说了你只是叶落,并不是水氏云落,这天下人谁敢反驳一二?”
  叶落摇头道:“王爷,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自王爷起事起来,受这战火荼毒的百姓数不胜数,王爷甫一登基,便又要为区区一个女子强曲民意么?况且这百官中并不乏畏死直谏之人,王爷难道要为落儿杀尽这朝中直臣么?”
  卫翌风双瞳微缩,唇角一勾道:“那依落儿你的意思呢?”
  叶落凝目瞧着他,语意平静温婉:“那金銮殿上的龙椅本就是人间至高无上的位子,要坐得那位子自然要将芸芸众生踩在脚下,王爷如今已是一步之遥,唾手可得,只需拉下曦儿,放过落儿,便可了无牵挂的安享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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