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战/王雁 梁振华

    “你知道上线的代号吗？”
    “不知道。”
    “那你见过他吗？”
    方瑶迟疑了一下，对视着武梅和刘志军急切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见过一次。”
    刘志军继续追问着：“他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的模样，而且他的声音是经过处理的。”
    刘志军一下子哑了口，不知道接下去该问什么。武梅沉吟了一下，以特有的敏感求证着某些细节：“他穿的是什么颜色的鞋？”
    “黑色的。”
    “有跟儿吗？”
    “他的脚没抬起来，我看不到。”
    “你能模仿一下他当时是怎么坐的吗？”
    方瑶愣了一下，想了想，靠在椅子上，双腿斜斜地分开，呈45°的样子坐着。武梅点了点头，又示意了一下刘志军，刘志军继续开始审问：
    “中转器是谁给你的？”“他们。”“他们是谁？你的上线吗？”“应该是。”“那你是怎么拿到的中转器？”“他们放在一个地方，我去取的。”“在哪儿？”“北四环外的普斯玛超市里。”“你还记得准确的时间吗？”“10月6号。”“你确认吗？”“那天是我的生日。”
    对话忽然中止。气氛沉默。刘志军猛地站起身来，正要往外走，方瑶的声音低而冰冷地传来：“你要是去查监控资料的话，我看就不必了。我取货的地方没有监控头，那是他们事先选好的。”
    “武处，你觉得方瑶说的是真话吗？”刘志军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握。庞剑停下正在敲击键盘的手，转过身来，也望向武梅。武梅隔着玻璃墙凝视着审讯室里呆坐着的方瑶说：“她现在没有撒谎的必要了，她的上线应该是个男性。”刘志军一怔：“您怎么知道？”武梅用手指比画出一个45°角，“通常情况下，只有男性才会采用把腿分开坐的姿势。”刘志军和庞剑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坐姿，信服地点了点头。
    武梅眉峰轻轻一挑：“马上派人去普斯玛超市调出10月6号当天的监控录像，重点查找年龄在35到55岁之间，单独进入超市的男性。特别注意有没有那个瑞金公司的罗恩。”
密战 第三部分 第十一章   陨灭（2）
    白炽灯不知疲倦地亮着，从四个角落直射中央，时间长了，明晃晃的光线会让人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方瑶静静地坐在硬而直的木椅上，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曾经无数次让自己从噩梦中惊醒的场景，此时此刻，终究变成了现实。虽然，早已在严酷的训练下对这一切毫不陌生的自己，原本以为已经心如铁石，不会感到害怕，不会感到恐惧，然而，埋藏心底、以为自己应该已经抛弃的那些记忆，还是悄悄地复苏，正一点一滴地占据着自己的脑海……方瑶，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对不起的人……
    一圈圈光晕，牵引着记忆往深处蔓延――那是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她走进屋，对面的旋转椅上坐着一个人，几乎整个身影都隐没在暗处，完全看不清面容，只有经过人工模拟后的声音无机质地传来：“322所招待所刚招聘了一批服务员，我都替你安排好了，那是你的证件，还有我的联系方式。”她缓缓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身份证，忽然，本来无甚表情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怎么会是方瑶？”椅子上的声音如机械般冰冷：“你不觉得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吗？”她捏着身份证，似乎没有异样的反应，却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这就是她必须背负的命运么？亲人、朋友通通都不可以拥有。那个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好朋友，所以我们让她走得很享受。”她捋了捋头发，慢慢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冰般的光泽……
    门忽然开了，方瑶没有抬头，武梅和刘志军又走到审讯员的位置坐下。刘志军拿出富华公寓电梯监控拍到的那张罗恩的背影，递给方瑶，问：“认识这个人吗？”方瑶略微翻了翻眼皮：“像一个人。”“谁？”“他的代号是‘蝴蝶’，在组织里名气很大，但是见过他的人不多。我也只见过他一次。”“他是你的上线吗？”“应该不是。我上次见到的不是他。”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容易被忽视的，正是曾经检查过的角落――这是反间谍工作的常识，然而，常识也是最容易被遗忘的。富华公寓1208房间，狡兔三窟。蝴蝶坐在靠窗的电脑桌前，目光幽森，他的头发已从长发变成了平头，去除了化装的脸上，愈加呈现出一种阴鸷而狠厉的表情。从沈小涵的逃脱，到方瑶这条重要暗线的被破，如果说一次失手，只是偶然的，那么，接二连三地被对手抢在前面，即使还在组织的包容范围之内，自己也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度发生，为了前途，还有作为一名高级间谍的尊严。
    MSN上一个银色小狐狸头像开始有节奏地闪烁起来。蝴蝶收回目光，轻轻点下“接受聊天”的对话框。
    “查清楚了？”
    “有人已经到福利院调查过方瑶，她的身份已经暴露。”
    “方瑶可能已被控制。”
    “她下午不是给你打了电话吗？”
    网络音频聊天的声音有些断续，却清晰地听到银狐似乎轻蔑地冷笑了一声：“时间不对，她应该更早打过来。”
    “那我们该怎么做？”
    电脑已经自动待机，屏幕上的时空变幻曲线不断扭曲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图案。蝴蝶手中夹着一支香烟，没有点燃，他正在闭目沉思。刚结束不久的对话仿佛还在耳边余音袅袅――“什么事都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们就要赌赌看。他们想利用方瑶找到我们，却没想到给了我们一次好机会。”“什么机会？”“让方瑶闭嘴的机会。”他忽然睁开双眼，冷电般的目光直射向房间角落的一个鼓鼓的黑色背包。
密战 第三部分 第十一章   陨灭（3）
    方瑶大睁着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毫无睡意。狭小的拘留室，四周的墙壁沉沉压来的感觉，扩大着人对黑暗的恐惧。惨白的月光从立着铁栏的天窗透进屋来，在地面上投下一大片阴暗的黑影。身下的床是冰冷而坚硬的木板，她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一声，其实这一刻，对自己来说只是迟早的结果。
    难道自己已无路可走了吗?挣扎的欲望在身体里沸腾着，她回忆起了当初对自己的叮嘱――“你要记住我下面说的每一句话，我们之间的暗语。”“只有你和我知道的？”“对。”“什么时候用？”“一旦出现意外。”“那还用得上吗？”“也许吧，至少这是你重获自由的唯一希望。”她一下子从恍惚的思绪中惊醒，发现自己的手紧紧地抓着被子一角，如同正握着一根飘渺的救命稻草一般。
    “你是说，如果我回答‘我这有你想要的东西’，就代表我已经被控制了?”“没错。”“然后怎么办？”“如果他们想让你约我见面，那就是你唯一可以逃跑的机会。”“从他们眼底下逃跑？”“是。”“可能吗？”“他们要想抓住我，注意力就已经不在你身上了。”“你会来接我?”“我不会去，如果我出事了你也不要去，不过我会帮助你摆脱他们。”“是吗？”“当然，还要靠你自己。”
    蟋蟀的鸣声隐隐约约，时断时续。方瑶坐了起来，身体再也没有了颤动的感觉。她拥着被子，如一尊石像，那双与暗夜融为一体的黑眸中，有一丝幽幽的光在闪烁。
    得到唐正刚的批准后，专案组一大早又集合起来，开始商讨下一步对策。庞剑已经从普斯玛超市调回10月6日的所有监控资料，不过，似乎正如方瑶所说，并没有什么发现，“一共找到了八个符合我们条件的人，但他们都没有超出监控头涉及的范围。”武梅微微皱了皱眉：“难道我判断错了吗？还是方瑶对我们说了谎？”庞剑说：“武处，我有一种预感，他应该还会再打电话来的。”
    三个人沉默了片刻。刘志军点了点头说：“只要他想要方瑶手上的东西，就一定会再打电话来。我在想，如果我们是方瑶的上线，会在哪儿见面呢？见了面又会怎么做呢？”庞剑一脸严肃地道：“当然是在人多的地方见了，隐蔽性强，像什么公园、车站、商场都有可能。从他们以往的手段来看，我认为他会先拿到东西，然后再杀人灭口。”
    刘志军想了想说：“我倒觉得他可能不会露面，而是让方瑶把东西放在某处，然后他再取走。武处，你觉得呢？”武梅凝神望着玻璃墙那边方瑶孤独的背影：“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熟悉的《东风破》忽然在密闭的空间中回荡起来，这再普通不过的旋律让人听来却不啻雷霆――方瑶的手机响了。刘志军转身出门：“我去带方瑶！”屋里众人严阵以待，所有技术人员做好监听分析的准备。
    方瑶表情冷漠地走进房间，在武梅的手势下，平静地接起手机。监听器里传出的声音，正是那个专案组亟盼揭开的谜一样的人物――
    “怎么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