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传/宋益桥

第70章


?”
在程季淑的墓前,他取出一张纸,那上面写着他献给妻子的诔词。站在 深秋的凉风中,他满怀虔诚地一字一句地念诵道:
绩溪程氏,名门显著,红闺季女,洵美且淑,雍容俯仰,丰约合度,洗 尽铅华,适容膏沐,自嫁黔娄,为贤内助,毕生勤俭,穷家富路,从不多言, 
才不外露,不屑时髦,我行我素,教导子女,正直是务,善视亲友,宽待仆 妇,受人之托,竭诚以赴,蜜月迟来,晚营小筑,燕婉之求,朝朝暮暮,如 
愿以偿,魂兮瞑目。
梁实秋的眼泪洒在槐园,他把整副灵魂也留在了槐园。他说:“如果可 能,我愿每日在这墓园盘桓,回忆既往,没有一个地方比槐园更使我时时刻 刻的怀念。
因而,西雅图寓所的家居生活使他感到格外的痛苦。“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居室里的一切,都仿佛永远地刻留下妻子的痕迹。睹物 
思人,余痛在怀,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吟哦晋潘岳的《悼亡》诗聊以自遣: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之子归穷泉,重埌永幽隔,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 帏府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惝恍如或存,回遑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支;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隙来,晨溜依檐滴, 寝兴何时忘,沉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他一个人在居室里徘徊俯仰,苦闷而单调,往日有情有趣的居家生活, 猛然间变得如此枯燥、难以忍受。他不断地向女儿和朋友们诉苦,说他的居 
室现在成了“单身监狱”,有如《皇冠》杂志上一篇文章报道的那样:“如 今,梁教授孤独而寂寞,他形容西雅图的居所——‘是个单身监狱’。每天 
清晨四时起身,散步一个小时,然后开始工作,两层楼房,前前后后竟连个 说话的都没有,自己随便弄顿午餐,也经常被工作耽误,这样直到午后五时, 
女婿女儿外孙们回家,‘我又急又忙的跑出来迎接,一天八个小时的监狱生 活,终算结束!’”
正当梁实秋陷于巨大的悲痛与孤独之中时,许多人把同情与温暖同时向 他送来。
他的朋友们关怀着他。台北远东图书公司的老板浦家麟先生远隔重洋发 来热情的邀请,要他飞赴台北校阅《槐园梦忆》一书的清样,并借此“散散 
心”。——这儿,我们必须弥补一下前面由于疏忽而造成的一项重大过失。 我们要说的是:梁实秋不仅是高明的文学评论家,杰出诗人,优秀散文家和 
卓越翻译家,同时,他还是学殖博厚的学者。来台湾不久,他即与台北远东 图书公司建立了密切、牢固的合作关系,在这家出版社先后出版了由他主编 
的《远东英汉字典》、《远东英汉大辞典》、《远东常用英汉辞典》、《远 东袖珍英汉辞典》、《远东英汉·汉英辞典》、《远东英英·英汉双解成语 
大辞典》、《远东高中英文读本》、《远东高级文法》等工具书,总字数达 上千万字。最后再说明一点,造成梁实秋晚年色彩艳丽传奇般生活的最初媒 
介,便是他那部在台湾家喻户晓的著名《远东英汉大辞典》。
他的亲人们也百般体贴他。女儿梁文蔷在父亲接到”远东”的邀请后, 竭力怂恿他去台北。女儿的意思是:“可能有机会遇到情投意合的朋友,可 
以结伴共度晚年。”但梁实秋听了不以为然,摇头苦笑笑说:“无此念矣!” 不过,“敬散心”的理由还真是打动了梁实秋的心。他接受了朋友的邀
请。
1974 年 11 月 3 日,梁实秋登上了飞往台北的飞机。 在万米高空,他的身子离开槐园越来越远,但他的心却总似有一根丝线
牢牢地拴系着,扯向那个故妻埋骨的地方。他想起仅仅两年前,还是夫妇俩 个共同飞度大洋,由台北到了西雅图;而现在重返家乡时,却只剩了他一人。 
一念及此,他不由再次泣然流涕。在飞机上,他写成一绝:
却看前年比翼飞, 凄凉今日只身归, 漫如孤鬼游云汉, 犹忆槐园对翠微!
他一念在心的总是那个舍不下、抛不开的槐园。 飞机在台北松山机场降落。前来迎接的是他的老友台湾师范大学校长刘
真先生。知交相见,相对无言,唯唏嘘太息而已。 朋友们把梁实秋安排在仁爱路四段华美大厦 10 楼 28 房下榻。稍事寒暄
之后,朋友们都离去了,为的是他长途旅行之后需要休息。 可是这一夜,梁实秋却失眠了。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他辗转反侧、难
以入睡。盘绕在他心头的,尽是他和程季淑在一起生活时的无尽往事。
翌日清晨四时,他早早地起了床,为了避免惊动别人,他悄无声息地沿 着楼梯往下走——总共 135 级。走上大街后,他直奔忠孝东路走去,越过忠 
孝公园,便是一条很短的马路——安东街。在三○九巷,他驻足凝神眺望, 企图找到他和妻子一起度过许多晨昏的“小筑”。
然而他失望了,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幢新建的四层新公寓。往日的故家何 在?
他又漫步来到云和街。那儿也有他住过的一个“家”,而且他与故妻心 心系念的那棵大面包树就在这个“家”里。在这儿,他得到了满足,他又看 
到了那棵硕大无朋的面包树。树叶葱绿,雄姿依旧。他轻轻地呼唤着面包树, 轻轻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热泪夺眶而出。
《槐园梦忆》很快问世了。作品那浓郁隽永的一往深情和优美清丽的文 彩,立即征服了无数读者的心,成为当年台湾岛上的畅销书。广大读者争相 
阅读,为作者不幸丧偶洒下同情的泪水。
他们更钦敬梁实秋的用情专一,“纷纷赞叹梁实秋对爱情的忠贞、对亡 妻的深情。在读者的心目中,梁实秋的形象变得十分高大:不仅博学中西, 
而且人品高尚。因为爱情的玫瑰园里最美的花朵,只有心灵纯洁的人才能摘 取。”
但是,生活会是那么简单的吗?
二、心有灵犀一点通
11 月 27 日这一天,对于梁实秋来说,是“历史性的一天”。 这天,有一男一女两个不速之客来到了远东图书公司。男的很不客气,
见到浦家麟老板,立即以不容协商的口气要浦老板送一部梁实秋先生主编的
《远东英汉大辞典》给同行的小姐。浦老板笑逐颜开,二话没说,当即恭送 如仪。
男的名叫谢仁钊,是台北国际关系法教授,台湾“立法委员”,与浦家 麟老板是莫逆之交。女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台湾歌星兼影星韩菁清。韩菁清这 
年四十三岁,风姿绰约,面目俏丽。她因为在台湾孤身一人,所以拜了谢仁 钊做“谊父”。
还在前一天,谢仁钊要写一封英文信给一位美国议员,有几个单词不会 写。他知道韩菁清买有一部《远东英汉大辞典》,便借用她的辞典翻查。直 
到吃晚饭时,谢仁钊教授还在餐桌上一边吃饭,一边继续翻阅着那部大部头 的辞典。
韩菁清见状,好心地提醒她的谊父赶快吃饭,并且说饭桌上有油,会把 辞典弄脏的。她告诉他:为买这部书,花去了一千多元呢!
“一本辞典有什么了不起的,”谢仁钊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地说,“远 东图书公司的老板,当年还是我送他出去留洋的呢。这种辞典,我去‘远东’, 
要多少本他就会给多少本。明天,我带你去‘远东’,叫老板送你一本新的。” 第二天,谢仁钊果真带韩菁清去了“远东”,于是,便发生了上面的一
幕。 交谈间,由《远东英汉大辞典》扯到了新近丧偶的梁实秋,浦家麟老板
告诉谢仁钊,已把梁实秋请来台北,如想见一见的话,可去华美大厦。 谢仁钊和梁实秋也是老朋友,闻讯后喜出望外,立即带着韩菁清又转道
来到了华美大厦梁实秋的下榻处。 谢仁钊见了梁实秋,聊了不大功夫,邀请他去林森路统一饭店喝咖啡。
直到这时,韩菁清还完全是个配角,“只是跟在谊父身边,抱着那本崭新的 大辞典,没有说什么话。”
在统一饭店,他们一行又遇上一个人:美国教授饶大卫。偏巧这位“大 卫”先生是研究政治的,与谢仁钊有着共同的兴趣,于是,两个人管自按照 
自己的话题谈了下去。不说韩菁清,连请来的客人梁实秋也都给晾到了一旁。 正象这种场合常会发生的那样,两个遭受冷落的人开始试探着谈起话 
来。当梁实秋知道了对方就是歌星韩菁清,不住地称赞她歌唱得好,可同时
又说她的名字有点“别扭”。 谈起名字,好象勾起了韩菁清对往事的回忆。她的话象断了线的珠子一
样,滔滔不绝他讲起来。她告诉梁实秋:她原籍湖北黄陂,生长在上海,父 亲叫韩惠安,是一位有名的巨贾。她小时候名叫韩德荣,喜欢唱戏,更喜欢 
唱歌。七岁时,在上海“新都饭店”第一次登台亮相,竟一举夺魁,那次唱 的歌名叫《秋的怀念》。往后不断上台唱歌,用韩德荣的名字便不行了,太 
男孩子气。于是,从《诗经·唐风·杕杜》的一句“其叶菁菁”里,取了“菁 菁”两个字做艺名。但后来又发现,众歌星中不少人艺名都叫“菁菁”,只 
好改成了“菁清”,成了韩菁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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