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传/宋益桥

第73章


尽管你是明星,名声大,地位也不算低,但一遇上这档子事,也就没了
辙。 她“成了新闻记者视线的聚焦点。他家的电话,炒豆般响个不停,就连
半夜三更也还不断有记者打电话来。门铃仿佛短路了似的,一直在响着。” 再往后,“记者们干脆把电视摄像机、照相机架在忠孝东路三段二一七巷内。 
只要她一出门,她的影像马上就会出现在荧屏上或者登在报纸上。”
为了搞到更有价值的消息,老记们甚至不怕辛苦,还要把嘴和耳朵一直 伸到大洋彼岸的美国西雅图城。据说,有一家电视台“追、追、追”专题节 
目的记者就曾想“打越洋电话到美国梁实秋家中,与台北韩菁清通话,在电 视中播出她与他通话的画面,被梁、韩所拒绝。”
待到消息传遍于社会各阶层之后,情形就更加严重了。中国有句古话, 叫做“众口铄金”,如今,韩菁清算是切切实实地领略到了“众口”的厉害。 
许多年之后,她都弄不十分明白,一件只关系到两个人的私事,为什么竟会 劳动那么多人都来关心,更有的人简直要把唾沫星子喷到韩菁清的脸上。 
大大伤害了她的自尊心的,是来自一件对她进行恶意攻击的事。有人援 引曾在港、台报纸上披露的一件不幸婚恋来影射梁、韩关系:某教授年老丧 
偶,与一年轻女人相恋,新婚之夜,那女人竟逼着老教授写遗嘱。消息传出, 舆论哗然,各报竞相报道了这一社会新闻,称这类女人为“收尸集团”——
“逼着老人快死,以便得到遗产。”讲述这件往事的人意向很明确——韩菁 清也属于“收尸集团”。
恶语中伤使韩菁清极端愤慨,许久之后,她还愤愤不平他说:“一个老 人的婚姻不幸,并不等于世界上所有老人的婚姻都不幸呀!每个人的生活经 
历不一样,每个人的品德也不一样。怎么能够把别人的事情,硬套在我的头 上?这种说我是‘收尸集团’的污言秽语,当时真叫人吃不消哪!”
更大的压力来自亲朋好友。他们或许是真的关心韩菁清的幸福,好心地 规劝她说:“你干嘛这样傻?你又不是嫁不出去的人,为什么偏找这么个老 头子?”
但象如下的话就不能理解为“好心”了:“韩小姐,你很‘走运’哪, 嫁了个睡在棺材板上的人!”
在那个时候,好胜要强的韩菁清连这么刺耳的话也只能吞进肚里,伴着 苦水咽下去。最多,她也不过辩解上几句:“睡在棺材板上的是死人,不是 
老人!香港武打明星某人,年纪轻轻,身体多棒,转眼间就睡在棺材板上啦! 梁教授虽说老了,只要我照顾得好,生活快乐,活的时间说不定比有些年轻 人还长!”
自然,对韩菁清真正表示理解、给予了她许多温暖的也大有人在。她说:
“我家附近有家‘时间郎’钟表店,一位姓周的小姐对我说,哦,梁先生的 情书写得这么诚挚、热烈,要是写给我,我也愿意嫁给他!”这话虽然说在 
早已事过境迁的多年之后,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就是当初,韩菁清肯定 也遇到不少这类知音。
在那紧张沉重的日子里,梁实秋同样也是很不轻松的。 他的压力首先来自家庭亲人。 梁实秋的女儿梁文蔷和女婿邱士耀都是知识分子,思想开明。还在母亲
去世不久,文蔷实际即已考虑到父亲的未来生活,竭力怂恿他再找一个“情 投意合的朋友”,以“结伴共度晚年”。但为她始料所不及的是,父亲刚到 
台湾,便找了韩菁请这样一个“朋友”。她不了解韩菁清的性格禀赋,只知 道她年轻貌美,是个红极一时的歌星、影星。——一般而言,在世人心目中, 
歌星和影星一类人是被视为某种类型人代表的,梁文蔷亦正未能免除这层顾 虑。当梁实秋于返美之前写信告诉她自己与“韩小姐”的恋情,并寄去韩菁 
清的一张照片时,她的反应是很冷淡的。“我的女儿又有信来,再没有提一 个字,慢慢来,最后她会谅解我们的。”梁实秋曾这么半是解释半是安慰的 对韩菁清说。
别人都还不算什么,在梁实秋看来,自家的女儿女婿的态度是至关重要 的。如果连他们都不能理解,那会使他格外感到精神负担的沉重。
所以,他登上返美的飞机之后,在万米高空仍然“一路心事重重;不能 阖眼。”
梁实秋抵达西雅图市,女儿女婿早在机场等候。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梁实秋立刻觉得尴尬起来:
我一见到他们,我立刻就紧张起来,因为我预料到即将展开一场不算愉 快的谈话。果然,尚未离开机场就被发现手指上的一个大指环,而且手表也 
是新的,我坦承这是你的赠予。
所幸“不算愉快的谈话”并未在机场当即发生。但回到家,待梁实秋吃 过饭、洗了澡,而后睡了个午觉后,一家人的谈话便直奔主题了:
午后,我和女儿谈到我们的事。她不反对你,称赞你的聪明可爱,但她 怀疑你能否改变你的生活方式,能否洗尽你的铅华过一种异于往昔的生活?
她问我:‘你不怕么?你可以很幸福,可以很悲惨,如果你以后痛苦,我也 要痛苦??’说至此,她失声而哭。我把你送给她的毛笔给她了,她说‘这 
是很珍贵的礼物,怪不好意思接受,只好道谢了。’她说她将不祝贺我的婚 事,但将寄予最好的愿望(bestwishes),因为她愿我们婚后永久幸福。幸 
福的关键在于我俩的生活方式能否协调。我告诉她:我们的婚事已成定局, 不可改变,亦不容再考虑。至于生活方式,惟双方折衷互相体谅。她又问我: 
婚后万一不能达到理想境界,甚至一方使另一方不能忍受,则将奈何?我告 诉她:我们往好处想。最后她含着泪说:“爸爸,你太重感情了!”我说我 是。
毫无疑问,梁文蔷的担忧完全是出自对父亲真诚深厚的爱,并且,她提 出的一些问题也在正常的情理之中。但唯其如此,才越发增加了梁实秋的精 神压力。
一时,这件事成为全家人关注的中心。他们翻来复去地讨论着:
“晚上又与女儿长谈,她还是不放心我将来的遭遇,我告诉她你是一个 善良的人,决不会做出对人不起的事,而且我们确是彼此真正的相爱。结果, 
我们彼此都哭成一团。我的女儿关心我,我不怪她,但是我很伤心。而且她 警告我,年老体衰,未必能长久满足对方,届时将怎么办?她说这是应该早 已计及的事。”
此后,这样的谈话还进行过多次,最后,在梁实秋不可动摇的决心面前, 女儿悄悄地后退了。梁实秋写信给韩菁清,报告事态已朝好的方面转化:“和 
我的女儿又深谈了几次,她已渐渐明瞭我之决心,所以也不再多批评,她知 道我决心于端午节前后返台湾去??因为她知道我最怕熬夜,如今她听说我 
在台湾吃消夜,她不禁悲从中来。我安慰她,不是天天如此,婚后更不会常 常如此,她才觉得释然。她又问我,我的病历是否也曾告诉过你,例如糖尿 
及胃病之类。我说都讲过了。总之,我的女儿已渐渐明白,我的心是不可动 摇的。”
再往后,经过梁实秋的耐心说服,家人们便都被彻底征服了,改而变成 发自内心地拥护父亲的选择。这从梁实秋后来写给韩菁清的信的轻松幽默的 
调子可以看出:“我的女儿看出我魂不守舍的样子,问我要不要提早回台北 去,我告诉她在任何情形之下我一定要在端午之前回去,阳历五月内回去。 
她也同情我,同情我们分离之苦。她笑我的神魂颠倒。从现在起到五月,足 足有四个月呀!我的天!”
那个时期,同韩菁清一样,梁实秋也承受了沉重的社会压力。 由于他在台湾“一直被捧成‘现代孔夫子’。在他的朋友、学生心目中,
他是‘现代孔夫子’——他不仅学贯中西,著作等身,是资深的学者、‘国 宝级’作家,而且为人处世,也是大家的楷模”,特别是由于《槐园梦忆》 
刚刚出版,“人们正在赞叹这位大师对待爱情的忠贞,婚姻的严肃”的时候, 忽然传来他与年轻红歌星热恋的消息,许多“朋友”“学生”都被惊呆了。 
梁实秋的反世俗行为,使这些人“心中的偶像一下子倒了”。
当时,人们的反应五花八门,煞是好看。 有的老朋友面对事实,目瞪口呆,惘知所措,跺着脚地大骂梁实秋“晚
节不俭点”。还有人则雄赳赳地打上门来:“如果你和韩菁清结婚,我们再 不跟你交往!”——这些人倒是说到做到,在梁实秋和韩菁清结婚后,真地
“从此或有相当时间与梁先生断绝来往。”
跟着起哄的还有梁实秋的“学生”、“高足们”。他们好似伤透了心, 在背后提着老师的名字骂“老糊涂”。在台湾师范大学,梁实秋的一些学生 
甚至发起成立了“护师团”,好象一个歌星“跟他们的老师结婚,会害他们 的老师似的。”
对当年这场颇为红火的闹剧,看上去,还得说是两个当事人的头脑更清 醒,对问题的认识也更能深入到本质之处。韩青清后来回顾前事说:一些人 
的拼命反对,“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事。??只要两相情愿,就可以结婚。这 纯属我们两人之事,与别人无干”、“其实,‘现代孔夫子’、‘圣人’也 
食人间烟火。在他的前妻去世之后,他完全有权利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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