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墨银

第54章


  宣墨面对流苏冷然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应该解释,可是只是几句话,他连几个字都吐不出来,这样的一个人,强大如斯,狠绝如斯,今日面对自己爱过负过的女人,哑口无言。
  流苏的笑容渐渐扩散,甜美而诱人,她说:“我爱你,所以把自己放的很低,低到尘埃里去。我一切抛弃,只愿站在你身边,看你踌躇满志,看你飞扬洒脱,奉上我拥有的一切。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你,以为我的爱可以绑住你,以为这场阴谋之爱也有真情。我不怪你算计,可是就算你不爱我,为什么要骗我至斯,为什么要利用我至斯,为什么要把我践踏到泥土里去!你告诉我行不行啊!你完全不顾及,我知道了会疼的要死么!”
  宣墨的表情很慌张,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解释:“流苏,不是的,不是的,我爱你,我很爱很爱你……”
  流苏笑出眼泪,他说爱自己,却是在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境下说出这三个字,泪雨滂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你爱我,所以把我作为交易品送给别人!你爱我,所以利用我杀尽我家人!你爱我,所以一次次利用我陷入对你的爱里无可救药的蠢!宣墨,你爱我至斯!”
  谁能说原谅。
  谁能轻易原谅。
  流苏捂住脸,大片大片的泪水从指缝间蔓延出来,她失态了,她如同任何一个陷入爱里的愚笨女人,哭着问男人要一个理由。
  宣墨的脸色死灰,低下高傲的头,低声下气苦苦哀求:“流苏,无论这场爱开始时有多少算计多少阴谋,无论我伤你多重,我求你别走,从此我拿出我整颗真心,再也不骗你,再也不利用你,只求你别走,你别走,我求你了,你跟我回去,求你了,求你……”他向前迈了一步,想伸手拉流苏。
  流苏警觉的退后,飞速拾起地上谢清平遗落的刀,咬牙将刀锋对准脖颈,满意的看到宣墨的脸色变了变,疲倦的说道:“宣墨,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也许多年以后,我们可以聆听彼此的苦乐,相见还能对饮到醉,但绝不是现在。你放我走。”
  就算再多的爱,又该如何温暖那些冰冷的过往?
  宣墨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什么话,哀痛的眸盯的流苏那么紧,向前又迈了一步。
  流苏冷笑,抵着脖子的刀刃往里移了移,她不是谢清平,谢清平再恨她,也未曾伤过她分毫,她自己,却下得了手,结束这本该死的生命。如玉瓷般白皙的皮肤上很快渗出一线血色,凝成血珠沿着刀锋滑落,蜿蜒成一条曲线。
  宣墨终于慌张的停住脚步:“好,我放你走,流苏,你先放下刀,不要伤了自己。”眼睛还紧紧的盯着那处血迹。
  流苏拿刀的手又使了使力,细细的血流漫成了大滩的血,宣墨几乎是慌不择路:“我走,我马上走。”迅速回身上了马,带领着大军便往来时的路撤退。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坚定道:“流苏,你等我,等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等我。”说完,绝尘而去。
  流苏不敢放下刀,害怕宣墨半途返回。受伤的肌肤没有任何痛楚,只有麻麻的感觉。握着刀的手酸涩无比,微微颤抖,却没有放下。待大军离开视线后很久,才顿然发觉全身虚脱,所有的气力流失殆尽,手臂再也使不上力,“哐啷”一声,刀跌落在地,人也疲软的瘫倒在地,伤口处才渐渐觉出些痛意。
  茫然回顾,荒凉一片,凌风雷和谢清平的尸身已被宣墨带走厚葬,周边只余孤零零的几个帐篷,和地上干涸的暗红血迹。
  荷包被这一系列变故惊的如木偶般,此时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手足并用连滚带爬的爬到流苏身边,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扯出丝帕,手忙脚乱的替流苏包扎颈上的伤口,才一张嘴,眼泪就扑簌扑簌落下,哽咽着说:“小姐,老爷他……清平少爷他……”
  “嗯。”流苏抬手,温柔的抚过荷包的发丝,轻柔的说:“荷包,凌家只有我们俩了,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荷包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流苏:“那我们该去哪里?”
  该去哪里?
  流苏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悲从中来。宣家是回不去了,而苏柒然……流苏想到苏柒然离开时决绝的表情,一时心下剧痛。每一次,每一次她最狼狈的时刻,他都会从天而降,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像是在嘲讽她的狼狈,但最后她总能安然而退。而这次,他大约,是不会来了罢。
  她与荷包相依了许久,决然的站起身,拂去衣上的尘埃,四下辨了方向,依着当初来时的路往前走。荷包的眼睛还湿漉漉的,望着她问:“小姐,我们这是去哪?”
  “离宫。我们得快点,这里的离宫不是苏柒然的长住之地,我们得趁他还未离开时赶回去。”她想了又想,从前泡在网上看的所有穿越文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承认那些女主在古代混的风生水起,商铺开满天下,财源滚滚之类的,纯属瞎扯。她不是万能,她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她在古代没有能够存活下去的一技之能。唯一的产业洛儿殷,那还是靠着宣墨才有本钱和资金周转。真正属于她的,一丝一毫也无。
  唯一能容她安生的,只有离宫了。她愿意当个最低等下贱的粗使丫鬟,能够温饱便已足够。
  主仆两人相互搀扶,狼狈不堪的行走在土路上。烈日灼伤皮肤,流苏觉得喉咙里像是有把火在烧,火辣辣的干渴。
  她与荷包找了处树荫歇下,喘了口气,正待要走时,不远处路上一个人影渐渐清晰,越走越近。
  伍拾壹
  流苏紧张的停下脚步,眯起眼睛仔细看那身影是谁,握着荷包的手也不自觉的用了力,心里擂鼓似的砰砰乱跳。她倒不是奢望会是苏柒然或者宣墨,她只是害怕又会遇上像上次那样的歹匪,如果真是如此,只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人影终于清晰的能看清全貌,原来是个身量尚不足的小姑娘,荷包首先松了一口气,全身懈怠下来。流苏却不然,在看清画歌脸上毫不掩饰明明白白摆着的厌恶和鄙视,一颗心直往下沉。
  画歌阴沉着脸,走到风尘仆仆的流苏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要回离宫?”
  流苏直视画歌的眼睛,点头道:“是。”
  画歌冷哼一声,厌恶的看着她:“我就知道!我本以为你是个不错的人,却不想一样恶心!没有地方可去了,才想起宫主了吗?你把宫主当什么了?你怎能自私成这样?”
  流苏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困难的开口道:“画歌,你误会了,我不是去找苏柒然的,我只是想再离宫找份差事,最低贱的活儿也行,我只求温饱,养活我自己。”
  画歌冷笑连连:“你以为你若进了离宫,宫主会让你真的干活么?退一步说,就算他狠下心让你做了,你以为你的存在对他不会有影响?只要你在一天,他便不能安生一天!你明不明白?!”
  说完,转身便走,冷冷抛下一句:“请你走,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出现在宫主面前。”
  流苏看着画歌的背影,无法反驳,心灰意冷,喃喃道:“画歌,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画歌的背影顿了顿,头也不回的说:“我本也以为。”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夕之间的态度天翻地覆,为什么那样的痛恨鄙视我,为什么……
  画歌不愿转身看流苏,对着前方虚无的空气说:“你前些日子晚上和谢清平说了什么,你自己心里知道!不只是我,宫主也听到了。”
  流苏一震,刚想开口解释,又听到画歌冷笑着说下去:“宣墨以爱之名为所欲为,你也以爱之名随意置宫主的心情于不顾,玩弄别人的心很有趣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鱼刺豆腐,你不要忘了,豆腐虽然无害,软弱可欺,可是它同样也易碎!你知不知道你惺惺作态的样子让我很恶心!因为宫主爱你,所以你总矫情,总心安理得,无论到什么份上,你总有退路是不是?!”
  流苏觉得大概她前生的一辈子所受的辱骂加起来,也没有今日所受的这么多,荷包大概已经脱离愤怒了,也不和画歌对骂顶嘴,直接掳了袖子,吭哧吭哧的往上冲,大有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画歌是谁,头也不回,不急不缓的背对荷包,往她冲过来的方向甩了一把粉雾,荷包当即就停住不动了,面上的表情很生动,肢体语言也十分丰富,可就是不会动了,如同一座惟妙惟肖的雕像。
  流苏骇然,担忧的看着荷包塑像,小心翼翼的问画歌:“荷包怎么了?”
  画歌总算笑意盈盈的转身过来,摸着下巴欣赏荷包飞天一般的造型,道:“没什么,只不过不会动而已,不会对她有伤害的。”蓦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义正词严的替宫主打抱不平,立刻咳嗽了几声,拉下脸来。
  流苏轻声却坚定的说:“画歌,我要回离宫。我没有如你所说,随意践踏苏柒然的心意,我自己也未理清,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正如你所说,豆腐虽然无害,软弱可欺,可是易碎,所以它才更值得被好好珍惜保护。我要回去,你没有资格干涉我,除非苏柒然开口赶我走。”
  画歌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盯着流苏的眼睛闪闪发亮:“你真的要回去?”
  流苏未觉不妥,大义凛然赴死般悲壮回答:“是。”
  直到画歌又接连确认了许多遍,流苏一一回答是后,看到画歌那阴谋得逞的笑容和闪着绿光的眼睛,流苏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大约是弄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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