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墨银

第84章


  宣墨还是傻笑,小心翼翼的从贴身的中衣口袋里摸出一个什么物件,就往流苏头上插:“流苏,流苏。这支簪子,你不要的簪子,我再送给你。你不能不要它了……”
  流苏被他笨拙的动作扯的头皮生疼,气又气不得,只能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戴着的。”正是那支碧玉簪,流苏自被带回宫后就扔在角落不管的,不慎把一个角跌碎了。却不知道几时被宣墨拿去,现在包了镶银,修复的很精致。
  宣墨脸上一层红潮,估计喝高了。流苏唤来了高受良,命他把宣墨带回宫好生伺候。看着夜色里宣墨扶着高受良脚步不稳的走了,流苏苦笑一声:他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她这蛋羹一送不要紧,要紧的是送出了宣墨又恢复了以前雷打不动的日日报到。两人都绝口不提那夜的事情,都是粉饰太平的高手。
  不过两个当事人揭过这事不提,不代表事情就真的没发生。所以当两个月后的某日,流苏正在看书,突地感到一阵恶心时,她知道,报应来了。
  她遏制不住的干呕了几声,宣墨连忙扔下棋局过来,关切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午膳不干净?”
  流苏看了他一眼,淡淡说:“没什么,可能看书看多了头晕恶心罢。你别担心。”
  宣墨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看书会看的吐么?她看的可是经书哪。他不搭理流苏,转头让高受良去叫太医。
  流苏紧张的握起拳头,怎么办?会不会真的有了?她要怎么面对,怎么处理?想瞒是瞒不过去了,那么宣墨又会如何看待?
  思绪千回百转间,一把年纪的杜太医气喘吁吁的来了,凝神把脉,而后朝宣墨做了一个揖,宣墨很紧张,他是紧张流苏又被人下毒;流苏也很紧张,却是紧张自己腹中是不是真的有了小生命。两双眼睛都凌厉的瞪着杜太医。杜太医抹了一把汗,说道:“恭喜皇……少爷,凌姑娘没有大碍,乃是怀孕一个半月有余了。”
  流苏紧握的拳倏地松开,心里竟是一片茫然,半点情绪也无。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这个孩子来的如此不合时宜,她要怎么面对,她要以怎样的心情来迎接这个小生命?
  相比起流苏的茫然,宣墨却在颇为费解的弄懂了杜太医的意思以后,欣喜的满屋子乱转。一会儿想冲过去抱住流苏,又担心动了她的胎气收回手,一会儿又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流苏的肚子,行为举止极其幼稚。
  杜太医也很开心,这次这个,总应该是龙裔了罢。他研磨开方:“老臣这就开几副安胎药,如今母亲和孩子都很健康,无甚大碍。”
  宣墨的心如今还在狂跳,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几乎冲昏了头,只想抱着流苏和他们的孩子生生世世不放手,他握着流苏的手,笑容满溢:“流苏,流苏,你听到了没?我们的孩子!你有我们的孩子了!”
  流苏看着眼前这张欢欣异常的笑颜,勉强勾了一下唇角,鼓足勇气,终于说出口:“宣墨,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宣墨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此刻看来分外讽刺,他沉下脸,突然又漫开来一个悲伤的浅笑:“你还是不原谅我,你不原谅我,所以你连我们的孩子也不要……呵,我怎么会这么傻,我怎么会以为我们回到了从前……”
  流苏别开眼睛不去看他:“宣墨,你不要这样。清儿才刚刚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对待现在这个孩子,我,我接受不了……”
  宣墨有些激动:“流苏,也许这个孩子是清儿回来找我们了呢,你把他当做清儿好不好?流苏,算我求你了……”
  流苏沉默,不做回应。
  宣墨慢慢站起来,嗤笑了一声:“就因为他是我宣墨的孩子,所以你才不要罢。凌流苏,你记住,他不是我一个人的,他的骨血有你的一半,他也是你的孩子!”
  半晌,又隐忍着丢下一句:“无论你要不要,我都不会不要这个孩子的,你好自为之。”然后掉头就走,他害怕再去看流苏的眼睛,他克制不住的又对她说了狠话,说了伤害她的话。他不想,他不想这样的。
  可是流苏,你怎么能不要我们的孩子?
  柒拾捌
  春寒料峭的时节,惊蛰还未到。
  灰蓝色的天空里突兀几道狰狞的痕迹张牙舞爪,定睛看了,方晓得不过是几枝干枯的褐色树枝横生入天。
  白玉石阶沁凉如水,被一方暗蓝色的锦绣衣袍夺去了颜色。
  石阶上立着的雅致清俊的男子,头戴着白玉冠冕,身姿俊逸,背着双手遥望远处模糊不清的暮霭。
  远处一阵小跑的脚步声细碎响起,圆脸和气的宦官气喘吁吁的跑到那男子跟前,抖着一领黑狐裘披风小心的披上男子的肩。服侍完毕,立刻退开去,敛眉垂首说道:“皇上,春寒料峭,请保重龙体。”
  宣墨似未所闻,只看着远处,低声说道:“大约不会再有人,像朕一样……”最后的几个字像是被风吹散在空中,徒留语意模糊的断句。
  高受良听闻这句话,心里一惊,稍稍抬头观察宣墨的脸色,心内踌躇着该怎生回答方能滴水不漏,却听到宣墨清醇温和的语调响起:“……罢了,去晚蔷园罢。”
  高受良慌忙答应一声,紧随着宣墨走出白玉砌的九曲回廊。
  走出廊外,顿觉脖颈一凉,高受良抬头一看,这天竟无声无息的下起了不大不小的一场雨。春雨如牛毛杂乱,软绵纷乱的交错着,扑上人的面颊。远处的亭台楼阁都想笼着一层面纱,看不真切。
  高受良动作迅速的撑开明黄的油纸伞,躬着腰举着手,挡在前方走的男子头上。却感觉伞被人微微一推,宣墨淡淡道:“这雨不大,不用打伞,朕在雨里走走。”
  高受良举着的手迟迟不敢收回,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皇上,您的龙体……”
  宣墨脚步微微滞了下,声音仍是淡淡的,懒懒开口:“把伞收回去罢。”
  高受良因这语调中似是心灰意冷的倦意,终于收了伞。
  待走到晚蔷园时,宣墨身上黑狐裘披风的毛领已被打湿,一缕缕并在一起。
  高受良看了看园门,此刻紧紧闭着,那晚蔷园三个天子御笔亲书的大字,仿佛并不想被主人拿来炫耀,此刻被覆盖在四季不枯枝叶繁茂的爬藤里,只留出了几个角。
  高受良上前拍了拍园门,立刻有丫鬟应身打开了门,乍见了宣墨,立刻屈膝行礼道:“皇……”
  字才刚出口,宣墨便轻轻的瞥了她一眼。只不过一眼,那丫鬟脸色惨白,冷天里,额头上竟然密密麻麻出了汗,屈着的膝盖也微微颤抖着,失措的声音里掩不住惊慌:“给……少爷请安。”
  高受良怜悯的瞥了那丫鬟一眼,心想:忒没眼色了,竟然犯了晚蔷园的大忌,也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
  这念头不过脑子里轻飘飘的掠过便被置之脑后,高受良不再理会那丫鬟,恭敬的对宣墨说道:“少爷,还是先进去罢,雨愈发大了。”
  宣墨点了点头,跨了进去。入目所见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致,仿佛不过昨天。可是自己,却像是已失掉半世年华。
  园中葡萄架下有丫鬟扫着落下的草叶枯枝,见了宣墨,纷纷屈膝行礼,齐声说道:“给少爷请安。”
  宣墨不耐的抬手免礼,问道:“夫人呢?”
  立刻有伶俐的丫鬟回到:“夫人在里屋看书呢。”
  听闻这句话,高受良知趣的退守一旁,不再跟随。只有宣墨急切的脚步不停的走向里屋,那方暗蓝色的锦袍很快消失在珠帘后面。
  推开虚掩着的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迎面一股细细的暖意熏人欲醉。房中鎏金兽脑炉里的火炭烧的正旺,脆裂轻微的爆炸声在静谧的室内响起。屋内开着一小扇窗,春雨随着风斜斜的刮进来,撩得淡紫色的鲛绡纱帘幕开开合合。
  紫檀大床上铺着厚厚一层浓熏绣被,床上的女子宽松的披着浅绿盘金彩绣罗服,一把青丝散在脑后,斜倚在床头看着书。听到宣墨进来了,置若罔闻,依旧看着她的书。
  宣墨解开披在肩上的披风,随意搭在椅背上,也在床边坐下,轻声问道:“流苏,在看什么书?”
  流苏连睫毛都未曾颤动,随意的继续浏览书页,待慢慢翻过那一页,才无声的把书皮翻过来给宣墨看。
  是苏悉地经。
  宣墨神色有些黯然,流苏又转回书皮,漫不经心的随意翻了几页。
  两人都没开口。宣墨本不是多话的人,流苏又实在无话可说,于是默默的相对无言。
  良久,宣墨才轻轻咳了一声,说道:“近日进了一批锦州织造进贡的明丝缎子,改天你去看看,若有喜欢的颜色花样,挑几匹罢。婚事要近了,嫁衣也该准备了。”
  流苏依旧无言,敷衍的点了点头。大约是乏了,把书一扔,也不管床边的人,躺下闭目养神。
  宣墨似乎是很习惯了,替流苏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到窗边看雨。雨势已然十分大了,沿着屋脊滑落的水滴串成了一条白链,砸在积水潭里四溅开来,留下短促而凌乱的痕迹。
  他悄无声息的盯着窗外的雨看了很久,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久到流苏以为他已离去,于是起身准备继续看书。乍一起身,见到他还在,且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也就不好意思再装睡躺下去。
  她问:“大臣们同意了吗?”
  宣墨看似很高兴流苏有心情与他搭话,遂回道:“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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