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墨银

第85章


其中以吏部尚书王奉、中书省张攻闹得最凶,不过自康皇后被废黜,康凤被降级以后,这俩人似乎有所收敛安分了许多,朝中反抗也就没那么激烈了。呵,我真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你本来就是我的原配,我的正室,皇后之位本来就是你的。你放心罢,礼部选了个好日子,册封大典就在下个月了。”
  他抿抿唇,突然蹲下来握住流苏的手:“流苏,你肯嫁给我,我真的很高兴。我知道你现在心如死灰,其实这个婚礼对你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意思,所以你才不放在心上,你才答应。可是我还是很高兴。”
  流苏突然开始有些怜悯宣墨了,如今看来,她更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施舍者,随手丢下一些什么,那卑微的人就感恩戴德。
  那日她说不想要孩子,两人不欢而散后,她思索了很久,拿不准究竟要不要这个孩子。反倒是莲喜,自清儿死后她忧愁了很久的脸突然又开始兴奋了,嘴里念叨着什么,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
  流苏有些头疼,喊住莲喜:“莲喜,你在干什么?”
  莲喜睁大无辜的双眼:“夫人,奴婢在准备沉香呢。”
  “你准备香做什么?”
  “后日是南海观世音道场,奴婢准备些香火去拜一拜,保佑夫人能顺利生下孩子啊。啊,还有杜太医开的药,还有那些炖汤,孩子的衣服鞋袜,都要准备呢。”
  流苏的神色黯然下去:“莲喜,别去了。我还不知道,这个孩子要不要呢。”
  莲喜倏地睁大双眼,十分困惑的偏着头理解这话的含义,然后那素来温顺的眸子里竟然罕见的腾出两簇怒火,她疾步走到流苏面前,语气里很有些责怪:“夫人,你在说什么混话呢。先不说这孩子是龙裔,就算不是,孩子也是娘心头的一块肉。奴婢家里有好几个姐妹,只有一个弟弟。小时候家里穷,实在揭不开锅,爹娘没办法,才都把姐姐们一个一个卖了出去,虽然奴婢知道女孩儿不值钱,可是奴婢看到爹娘每夜每夜都在流泪,都在后悔。所以奴婢就知道,纵然女孩儿多不值钱,总是爹娘的孩子,都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哪里真有这么狠心的爹娘不把自己孩子当人看。可是你倒好,竟然说不想要这个孩子!当初你对清儿有多好,那么样的疼爱,怎么如今对这个孩子却这么冷淡。这孩子也是夫人的啊!是在夫人肚子里的,他的心跳连着你的心跳,他的血里流着你的血,你说你不要他,他如果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同样都是你心头的肉,难道割下这块,你不疼吗?你不流血吗?不管你和皇上之间有什么纠葛恩怨,这孩子总是无辜的,如果你不准备要他,当初怎么会这么糊涂!你单知道你的意愿,你怎么不问问孩子的意愿,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
  流苏被莲喜咄咄逼人的话语惊到了,竟半晌说不出话。
  莲喜抹着眼泪继续说:“当初咱们底下的人,知道夫人又有孩子了,是多么高兴。奴婢眼见着您这么日日消沉下去,心里急却又没办法,好不容易有了个新生命,奴婢想,您这下子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了,这新生命是另一个延续,这几天园子里都喜气洋洋的。没想到您却说出这种话来!就是我们看着,都替皇上难过,皇上真是巴心巴肺对夫人了,究竟有什么跨不过的坎,生生逼得你们成这样!”
  将流苏狠狠的数落了一通,莲喜胡乱擦干眼泪,撅了个嘴也不搭理流苏,甩了帘子就气冲冲出去了。
  流苏这才反应过来,不禁苦笑,怎么她倒成了恶人了!
  可是细想想,莲喜的话却是句句有理,不管她怎么恨宣墨,或者怎么对宣墨没有感情,也不能把对宣墨的情绪转移到孩子身上。
  孩子,那毕竟也是她的孩子。
  柒拾玖
  莲喜的话到底是起了作用,流苏突然沉寂了下去,淡然而安适的顺从的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宣墨日日去看她,流苏也会对宣墨说几句话,心情好时也与他说笑一番。可是宣墨却总是觉得,这样的流苏像是被强迫的附着于一个躯体上的灵魂,那笑容和言语都太过飘渺,像是随时都会离去。
  孩子五个月的时候,宣墨来的愈发勤了。倒也看不出他对这个孩子的特别钟爱,他对这个孩子的关注,与对清儿的一样,并没有丝毫偏颇。
  流苏倒是发现他一来了晚蔷园,不像平日那样拖出棋盘来,只是拿着字典翻看,嘴里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时而紧皱眉头,时而绽出舒缓的笑容,颇像一个幼稚的孩童。
  而册封流苏为后的决议,最终仍以宣墨的强势取胜而告终,一帮大臣吹胡子瞪眼看着那位年轻的皇帝却毫无办法,各自唏嘘了一番也就由着他去了。反正流苏全家灭门,没有家族势力,谅也折腾不出什么事端。
  所以宣墨近日来晚蔷园,除了给孩子起名外,也开始罗嗦起封后大典上要注意的事宜。他显得很紧张,来来回回踱步:“流苏,你嫁与我那次,是被下了迷药,所以整个婚礼过程都没有意识,我觉得很遗憾。所以这次这个婚礼,我要办的很隆重……”然后便开始絮叨起封后大典的规格和礼仪。
  流苏心想,自己如果再嫁,就是嫁了三次了,这也算是梅开三度了吧。
  宣墨终于念叨完,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晚蔷园。流苏看他走了,便令莲喜扶她去园外逛逛,镇日里安胎的大补的汤药喝着,又身子沉重懒怠动,她显得很是珠圆玉润。
  此时天色已晚,玉华河上几盏河灯顺水飘下,想是宫中的宫女寂寥时心有所托,可一辈子只能在皇宫里望着头顶一方仄仄的天空终老,只得把自己的心愿托付于莲花灯。
  流苏看那满载着宫女心愿的莲花灯在河水里浮浮沉沉,感慨了几句,准备往河上游走,这时却有两个说话声传来。
  流苏和莲喜如今所处的位置,正是在一道爬满爬山虎的假山壁障后面,那壁障的另一面,就是玉华河中央建的一个爱晚亭,假山里有一个隐秘的洞口供人出入,设计的十分有趣。流苏正准备从假山洞中过去爱晚亭,听有人谈话,且她们的声音放得低低的,就知道估计是宫女们在讲什么私事,也就不欲听别人隐私,正准备要掉头走时,听到其中一个声音叹了一声。
  “唉,你就好了,当初是被分去服侍络贵妃的。你看如今络贵妃虽然不得宠,但是皇上的照拂和关心还是很明显的。我呢,当初被分去皇后那边,满以为以后可以借着主子的光,自己也享享福,没想到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如今主子死了,我们做奴才的被分去浣衣局那边,真是度日如年。”
  另一个声音也戚戚的应了一声,半晌说道:“还不是那个孩子的事,你说晚蔷园里的那位,也真怪。你以前的主子如果要动手,在腹中时就该动了,却在孩子满周岁时才做手脚……其实那位,也是个可怜的人,依我看,如果那孩子活着,八成是会被立为太子的,届时母凭子贵,她当上皇后也是迟早的事,偏偏出了这样的事——唉,你说,她腹中如今这个,会不会也会……”
  “你瞎说什么呢。她如今腹中这个可是龙裔,皇上当然会护的周全。以前那个,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是皇上的……所以迟早都得死,你以为以皇上的能力,会保护不了一个孩子么?”
  “啊?!你是说,那孩子的死其实是皇上默许的……你主子不过是当了替死鬼?”
  “嘘!小声点,被人听见,我们都别想要脑袋了!我这么和你说罢,岂止如此,我听说,晚蔷园里那位本来是嫁了人的,后来夫君死了才被皇上弄进宫,她那位夫君,据说也是皇上设计谋害的……”
  莲喜听得心惊肉跳,几步就要冲出去,被流苏一把拖住。却见流苏面色沉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静静的打算继续听下去。莲喜急的直冒汗,可眼前这光景,又不能拖流苏离开,又不能抛下流苏去找皇上,真是哪头都不是路。
  假山后面的两人就这个话题又感叹了几句,倒没再讲出什么不要命的大事,各自感慨了一番离去。流苏一动不动,丝毫不见情绪波动,等那俩个宫女离开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动了一下脚步,却因为站的太久,僵直的脚一软,差点绊倒在地。
  莲喜迅疾的扶住流苏,担心的看着流苏:“夫人,您没事罢?”
  流苏站稳身子,回头朝莲喜一笑:“没事,站久了有些累,回去罢。”
  莲喜被流苏那一笑,笑的心狠狠的跳了几下,总觉得那看似温婉的笑容里,总带着些许诡异。流苏越是平静,她却越是害怕,这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总是预兆着什么惊天大事的发生。
  一路回到晚蔷园,流苏如平常丝毫无异,像是没听到那番话般。莲喜踟蹰了很久,还是苍白的解释了一番:“夫人,那俩个奴才的话,咱们不能信。宫里这些小道消息这么多,哪一个不是添油加醋无中生有的,我看是那奴才不甘心被贬去浣衣局,故意散布谣言,想要挑拨您和皇上的。”
  流苏拆去头上的发簪,一边梳通头发,一边平静的说:“我知道。我没忘心里去。”
  莲喜见流苏实在是没有异常,也就当真以为流苏释然了,于是服侍流苏就寝,自己也拆了珠翠,自去外面房间睡了。
  黑暗里那一点点烛光在灯罩里摇曳,晃得墙上一大片阴影。流苏盯着墙上晃动的阴影,久了,竟觉出那阴影幻化成了狰狞恐怖的地狱里的阿修罗,左手拿着三叉戟,戟上尖刺挑着一个小小的青黑的尸体,正是清儿;右手拖着一具男性尸体,那尸体胸前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软软的瘫倒在地,是苏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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