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墨银

第86章


  流苏张开嘴巴,发不出声音。她用尽全力眨了一下眼睛,幻象消失不见了,墙上仍是烛光照耀下的一大片阴影,哪里有阿修罗的影子。
  黑暗里她睁大着眼睛无声落泪,她以为她的眼泪早已干涸,却原来只不过被深深压在了悲恸的最深处,此刻如决堤的水,汹涌而来将她灭顶。
  宣墨高举着清儿哈哈大笑的景象还历历在目,随之而来又是她永生也不能忘记的苏柒然死去的场景,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表情都鲜明无比,仿若就在眼前重演。这么多年来的片段,此刻如走马灯般在脑中一一闪过,一些她以为遗忘的、或者刻意遗忘的往事碎片纷至沓来。苏柒然被围攻时苍澜的巧合出现,高受良诡异神秘的举止,杜太医看她时躲躲闪闪的眼神,唐络的警告,这一切她刻意忽略不想去想的细节线索,终于完整的串起了一条链子。
  她觉得耳边有无数嘈杂的声音,下一秒又变成了一片诡异的像是没有生命气息存在的安静,再下一秒又是苏柒然沙哑着嗓音说“我要你活下去”,然而宣墨却又立刻宣布“流苏,我要封你为后”
  她在床上,如触电般的痉挛了一下,耳边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神智立刻清明无比。她面色泰然的坐起身,用银挑子挑亮了烛火,在梳妆台里找出那支宣墨送她的碧玉簪。宣墨,你既然说,我不能不要这支簪子,那么,便让它伴着你我的孩子一起去罢。
  她紧握着那支簪子平躺回床上。宣墨,你弑我夫君杀我孩儿,呵,没有关系,因果报应总有轮回,如今,也该由你来尝尝这锥心刺骨的痛,这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绝望。这样才公平,不是么?
  她缓缓摩裟着那支簪子,指腹轻轻划过簪子尖利的那一端,试了试锋利程度,扯出一个笑容。然后手指移到簪子的尾端,手臂抬起到空中,尖端朝下指着小腹,狠狠闭了闭眼,在心底说:孩子,我欠你的孽债,来生再还。只愿你,托生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家庭,切莫再与我,有半点缘分。
  高举的手臂握着簪子狠狠往下刺去,划过一道凌厉的风声。柔软的小腹防御性的僵硬了一瞬,然后玉器的阴冷便被温暖的血肉所吞没。虽说是簪子,但毕竟不同刀锋尖利,那种钝器硬生生扎破血肉的感觉,痛的流苏蜷缩起了身子,下唇被咬出血来,才阻止了因为极痛而欲出口的痛楚呻吟。
  她咬咬牙,将簪子一寸寸往体内送,感受到肌理和血肉被撕裂扯开,粘稠温暖的血沾满了手掌。她感受着那几欲令人昏厥的痛楚,在黑暗中无声的笑了开来,手上一使力,大半支簪子都没入了体内,下 体也开始流血,与小腹的血液汇合,在她身下濡湿蔓延成了一片刺目的红,恰似黄泉路上,那举目望去成片成片鲜红怒放的彼岸花,带着死亡的绝美和妖娆。
  流苏觉得有一种恶意报复的快感延伸开来,她诡异的笑起来:孩子?谁要你的孩子,宣墨?
  捌拾
  莲喜半夜口渴起来找水喝,浓重的血腥味毫不遮掩的弥漫在室内。她的手抖了一下,背脊发麻,全身开始颤抖,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唤道:“夫人?”
  没有回应,莲喜忍着恐惧硬着头皮点亮了所有的宫灯,拿着烛台朝流苏睡的内室挪去。
  她的脚步在看到流苏的那一瞬生生止住,整张床都被血染透了,像极了血海。那血滴顺着床沿一滴滴滴落下来,汇聚成一条血流,匍匐蜿蜒在莲喜脚边。流苏染血的双手还紧紧握着那支簪子,只留下一小段还在体外,她面色沉静,嘴角一个诡异的笑容。
  “啊……!”尖刺恐惧的叫声撕破了夜色,惊起一群夜鸦,在皇宫上方萦绕回荡。
  宣墨这一夜睡的极不踏实,他的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彼时他正紧锁着眉头,梦见流苏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他紧紧追随着流苏,那距离却始终拉不近也离不远。流苏轻飘飘身形隐没在雾中又出现,他竭力追着,却看见前方诡异的红光穿透了雾气,竟是一个腥气扑鼻的血池,流苏就在那血池边,回头朝他淡淡一笑,说了句什么。他费解的辨别着流苏的口型,终于觉出来,她说的两个字:孩子。正在这时,她却回过头不再看他一眼,一点也不犹豫,干脆利落的跳进了血池。“不!!”宣墨在梦里大喊,几步跑到血池边往下看,流苏的白色衣裙诡异的被血红一点点吞没,然后消失不见。
  宣墨紧抓着被子,开始呓语。高受良小心的摇着他:“皇上,皇上,您醒醒。”
  宣墨自那个骇人恐怖的梦中被高受良叫醒,心还剧烈的跳动着,那恐怖的感觉竟然如此真实。他定定神,问:“何事?”
  “莲喜在外求见,好像是……夫人出事了。”
  宣墨的心咯噔一下,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匆匆披上外衣,直接走出宫中去找莲喜。
  莲喜见了他,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下子瘫软在地,宣墨一把拎起她,凌厉的问:“说,流苏怎么了?!”莲喜上下牙齿还打着架,一边哭一边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宣墨气急败坏的把莲喜一丢,大步朝晚蔷园跑去,夜里的风声在耳边刮过,他只觉得冥冥中一只手扼紧了他的咽喉,嘶嘶的透不过气来。他听到自己心里无比卑微的乞求:“流苏,等我,你千万不能出事……老天爷,我宣墨求你,我只求你这一次,我愿以性命换取流苏的平安……”
  推开门的一刹那,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宣墨晃了晃,站在门边,腿似千斤重的再迈不出一步。脊骨末端延伸开来一股阴冷诡异的感觉,他几乎掉头就要走,他告诉自己:宣墨,宣墨,不要看,流苏就在里面睡觉,她没事的,快回去,不要看!不要看啊!
  可是莲喜却赶到了,她匍匐在地一把扯住宣墨衣裳明黄的一角,嘴里挤出几个字:“夫人……死了……”
  宣墨再也抑制不住恐惧,一脚踢开莲喜,狂怒道:“你胡说!擅议主子生死,拉出去即刻斩了!”
  高受良早知情况不对,早派人请了苍澜宣安并太医来,此时苍澜恰恰赶到,连忙使眼色止住了要拖走莲喜的护卫,直直朝宣墨跪下:“皇上,请先允许太医看看凌姑娘,再处置奴才也不迟。也许……凌姑娘还有救。”
  一句提醒了宣墨,他一把拎起太医的衣领就往内室拖,边拖边阴狠的下口谕:“朕要你救活她,她如果死在朕面前,朕让你九族陪葬!”
  走进室内,宣墨的手不自主的松开了太医,怔怔的盯着血泊里的流苏不能移开眼睛。太医到底见惯了这种场面,连忙上去把脉翻眼,接着探了探流苏的鼻息,竟然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犹存。
  他转过身,扑通一声朝宣墨跪下,带着哭音道:“皇上,臣无能,臣救不了凌姑娘,凌姑娘虽此时气息犹存,只怕是……只怕是回光返照,皇上,您还是抓紧时间,与凌姑娘话别……”话还未说完,心口处挨上了重重的一脚,宣墨双眼赤红,力度之大竟把太医踢了出去撞到墙上又跌落下来,弄出了一连串噪声。
  濒死状态的流苏被噪声吵醒,勉力睁开眼一看,宣墨胡子拉碴双眼泛红,像是一夜之间老去了几十岁,正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见自己睁眼了,眼睛里一阵异彩,激动的抱紧她,语无伦次道:“流苏,你醒了……太医那狗奴才骗我,你会活过来的对不对……你醒了……”
  流苏的声音微弱的几乎不能辨别,宣墨将耳朵贴近,听到她说:“宣墨,孩子没了。你的孩子没了,呵,我真高兴……”
  宣墨手足无措,流苏的血染上他明黄的袍子,一抹抹极为刺眼,他说:“你高兴就好,流苏,没关系,如果孩子没了能让你高兴,那就不要孩子,只要你高兴,只要你活下去……”
  流苏痛苦的拧起眉头,嘴角却泛起得逞的笑:“孩子,谁要你的孩子,宣墨,为什么你还活着……”她的嘴角缓缓流出鲜血,宣墨颤抖的捂住嘴不想再让她讲话,流苏却坚持讲下去:“为什么不是你死……我恨不得,此生从未遇见过你……”
  脸上有滚烫的液体滴落,流苏已分不清,到底是宣墨的泪,还是自己的泪。宣墨小心抱紧她,埋首在她肩窝处,低低的笑了起来,再抬起脸时,脸上已有她的血痕,在烛光照耀下分外妖魅。他小声笑起来,渐至狂放的大笑,笑的竟停不下来:“哈哈哈!凌流苏,我告诉你,你死也离不开我,你死也不能和苏柒然相聚,你死去了,我将你埋在皇陵里,等我死了与我合葬,我们生不同寝死同穴,我生生世世与你纠缠在一起!你听到没有!你不准死!”
  宣墨像是疯癫了,摇晃着流苏嘶声大笑,此时宣砚接到了高受良的消息,也匆匆赶来了。眼见这一副场景,一鞭子就朝宣墨甩去。宣墨抱着流苏敏捷的躲开了,看宣砚的眼神像是要活活撕碎她,哪里还剩一点理智。宣砚被宣墨疯狂的眼神骇的后退了一步,却还是坚持说道:“哥,你放开嫂子,不要再摇她了。她真的会死的!哥,如果你不想她死,你就放开她,好不好?哥,我求你了,你放手好不好?”
  宣墨有些愣了愣,双手松了松,却又立刻抱紧流苏,问:“谁能救她?她现在这样,谁能救她?”
  宣砚抿了抿唇:“画歌。”
  宣墨呆了一呆:“画歌?”
  宣砚点头:“是,苏柒然和画歌正朝皇宫赶来。”
  宣墨突然平静了下来,呵呵摇头笑道:“我知道苏柒然不会死的……我以为能偷走流苏……却不想这段偷来的时光,都如此……如此……”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轻轻放下流苏,深深看了她死灰的面孔一眼,摇摇晃晃的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抛下一句话:“在画歌赶到前,尽力延缓她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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