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录/苏照颜

逍遥王眉头皱的更深，怒道，“这雪太傅才走了几天，他就这副样子，后宫新送进 
来那几个嫔妃当真比这江山还重要。”
  “王爷！”谢伦琴略略皱眉，沉声喝道。
  逍遥王一愣，顿时住了口。
  安公公看了他一眼，向我略一躬身：“少司命，请跟我来。”
  我点了点头，向着这个葬送了无数人才华与热血的皇宫，慢慢走去。
  第二章 帝君
  这皇宫我来的并不是很多，这三年来，因为之前雪太傅的安排，紫宸的政局相当稳定，江南水患 
也因为筑坝疏流而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皇上只喜欢在御书房召见大臣，这是雪太傅教给他的，皇帝应该有所矜持。
  我进入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正端坐在御座上，如果他的脸色不曾死灰一样，我会以为他只是像往 
常一样，是为了向我询问国运。
  在没有登基之前，他的名字是粟莲，是一朵清雅的莲。
  可是就是这一朵莲，将太傅逼到了绝境。
  我撩开袍子，缓缓俯下身：“臣紫苑，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座上的人并不吱声，我也不以为意，仍是端端正正地跪着。半晌，他终于想起似地，淡淡道： 
“平身。”
  “谢皇上。”我站起身，垂手立着。
  “少司命，抬起头来。”皇帝沉声道，“朕真那么可怕么。”
  我依言抬头，却意外地看到他身边一身浅色衣装的丽人，那女子我知道，是皇上三个月前封的静 
嫔。据说出身不甚光彩，照理说是不能入宫的，所以不能封妃。
  皇上不说话，我只得暗自叹了一声，道：“启奏皇上，家师已于戌时离世。”
  “哦？”皇帝淡漠一笑，略略挑了挑眉，“衣上尘少司命过世了么？真是可惜。”
  我强忍着怒气，稳了稳神：“是，臣自幼孤苦，只有师尊一个亲人，紫宸素来以孝治天下，臣恳 
请皇上，允许臣为师尊守孝。”
  殿中的烛火轻轻跳了一下，印的皇帝的脸阴晴不定，随即，他站起身，缓缓走到我身边，捏起我 
的下巴：“少司命，朕当然知道衣上尘是你的师尊，但是占命师历来占据少司命之职，之前，也不曾 
听说有丁忧一说。紫苑，你是如何想到的呢？”
  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我咬了咬牙：“回皇上，在臣之前，少司命都在王公贵族弟子中选拔，只 
有臣因为是师尊的弟子，又蒙圣上不弃，方能承接少司命一职。”
  皇帝冷冷瞥了我一眼，故作淡漠道：“那么戌时那道流星是怎么回事？”
  终于还是问了么。我打量了他一眼，想要从那张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但是我很快发现，这张脸根本是无懈可击，只是不知道，他的内心是不是也如他的脸色这么镇定 
。
  “请皇上节哀。”我单膝跪下，“戌时那道流星，代表紫微星坠，雪太傅她－－”
  话未说完，就觉颈上一痛，竟是皇帝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冷冷盯着我，唇边居然绽开了一个极浅的笑：“少司命是想告诉朕，太傅 
她仙去了，是不是？”
  在心中冷冷哼了一声，我重复了一句：“请皇上节哀。”
  皇帝脸色一沉，手上更加了一把劲。我由着他越来越扣紧手，呼吸渐渐有些困难起来。
  皇帝的身体不算很好，于练武一途也无甚兴趣，若真是动手，他连我十招都过不去。
  可是看着他眼底痛苦之色越深，我反而有些高兴起来。
  安公公眨了眨眼睛，扑到皇帝脚边，抱住他的腿道：“皇上！皇上手下留情啊。”
  皇帝怒上眉山，一脚将安公公踹翻在地：“狗奴才，朕要你来教么？”
  我眯起了眼睛，淡淡笑了：“不知道……雪太傅知道她教出了你这样的弟子，会是什么心情呢？ 
”
  皇帝霍然抬眼，狠狠盯着我：“你想死？朕偏不让你死。”
  颈上压力顿时松了，我半跪在地上，咳嗽了两声，顺了口气，才冷笑道：“皇上真的以为这世上 
什么事都由着你的心么？”
  我看着他：“哼，人在做，天在看！你身为弟子，却觊觎师尊，欺师灭祖，当为天地所不容！当 
初若不是你，雪太傅如何会服下参商有泪？三年前若不是因为你，她怎会差点离不了京师？你这后宫 
，都是跟她长的相像的妃嫔，你整日在后宫昏天暗地的时候，可曾想过，雪太傅为了你的江山，做出 
了怎样的努力。你如今这样，给谁看呢？”
  皇帝微微一愣，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有些许的羞愧。
  “皇上，你可以杀我，却堵不了天下悠悠众口。雪太傅出师之时，并未在青衣阁留有弟子，是皇 
上，让青衣阁朱雀一脉在七世帝君之后，再次断绝。”
  “住口。”一声断喝猛然响起。
  静嫔向前两步，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我，怒道：“大胆，你竟然敢辱骂皇上！”
  御书房中燃着几个火盆，热气很足，所以她穿得并不多，我能清楚地看到她颈上点点的红点。
  就容貌来说，她无疑是这后宫之中最像雪太傅之人，只是雪太傅便是不热烈，也是足以傲视天下 
的人，这个女子，却只能在男人的身下承欢。若非是这张酷似太傅的脸，那么她就什么都不是。
  “静嫔娘娘，”我冷冷瞥了她一眼，“紫宸律法规定，后宫不得干政，臣虽是女子，却是朝臣， 
而且，这御书房，并非是后宫女子可以涉足之处。”
  我盯着她颈上的斑斑红点，毫不掩饰地表达了我的厌恶。
  静嫔愣了愣，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地顶回去，指着我的手指颤了又颤，道：“你－－”
  说来也是，皇上这些日子对她的宠爱日渐深重，已经为了她，误了几个早朝了。虽说如今政局稳 
定，四海升平，但是君王不早朝说出去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上代帝君虽然为人严苛了些，倒也从不曾为了后妃罢过早朝。
  而皇上，就连逍遥王都已经几天不曾见过了。
  静嫔捂住嘴，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她委屈地看着皇帝：“皇上，臣妾……”
  皇上看着她，微微皱眉：“静嫔，你可记得，朕告诉过你什么？”
  静嫔眨了眨眼，脸色骤变，双膝跪地道：“皇上，念在臣妾初犯，就饶过臣妾这一回吧。”
  皇帝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幽幽吐了口气：“静嫔，你想让朕做那言而无信的小人么？”
  静嫔顿时如坠冰窟，跌坐在地，失神一般：“皇上－－”
  皇上蹲下身，抚了抚她的脸：“就算再如何像，你终究不是她啊。但是，朕到底是眷恋着你的， 
便去广严宫住几天吧。”
  广严宫即是冷宫，已经废弃了不少时间了，如今这个天气被送进冷宫，皇帝倒也真是狠得下心。
  静嫔瘫软在地，安公公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确定他不是在玩笑，便去门外招了几个小太监跟宫女 
，将静嫔送去了广严宫。
  静嫔初时十分安静，直到出了御书房才开始哭，一直又走出了很远，还能听到凄厉的哭喊。
  皇帝道：“少司命，太傅既然过世，就在京中为她举行国葬吧。”
  我微微皱眉：“皇上，依照惯例，太傅离世之后，应回归青衣阁。这葬礼，本不该由紫宸插手。 
”
  皇帝静默半晌，终于累了一般，挥了挥手：“罢了，她人都不在了，朕为她做再多，又有什么意 
义呢？”
  “所以，皇上给太傅的报答的就是，罔顾她的教训，诛杀她为陛下培养的人才，挑选与她相似容 
貌的女子入宫么？”
  皇帝丝毫不以为杵，扭头浅笑：“看来你果真是不要命了，一再地想要激怒朕。”
  “那是因为，皇上的御史都不敢再说什么了。臣这条命，终究是要献给紫宸的，早晚而已。若是 
能骂醒皇上，便是千刀万剐而死，又有何怨呢？”
  “说得好！”皇帝抚掌大笑，笑着笑着那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安公公出去后，御书房除了他便是 
我，他似乎也不再顾及什么了，在御案下的玉阶上坐了，“少司命，你说太傅她，到最后是不是也会 
怨朕呢。”
  “这－－臣不知。”
  “一想到太傅会怨朕，就觉得这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啊。”皇帝轻声叹道，“是朕不好，若是朕当 
初不曾逼她，她也不会服下参商有泪。”
  “皇上。”我突然有些不忍，这个人，就算他站在权力的巅峰，却永远也得不到最爱的那个女子 
。
  世人皆知，那个人是他的老师，是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她或许不是最重要的，却永远是举足轻 
重的。
  所以他所有的仰慕与渴望，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皇帝难得的脆弱，还有师尊临去前那看似很坦然，很欣慰的笑意，在我脑中不停的搅着。
  三年前，夕岚光孤身闯进紫宸，那女子在大殿之上，含笑看他，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紫色 
华服无风自动。然后，她毫不犹豫地饮下了参商有泪。
  那一刻，我以为我见到了这世上最瑰丽的奇观，朱雀玄武两脉千年来首次合招－－雪太傅在拔除 
了转命术的影响之后，将朱雀一脉的藏云练到了极致。
  很多年后，史官在记录当时的情形时仍是一脸的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