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录/苏照颜

  “那皇上呢？”
  “暻妃与柔妃同天生产，皇上为了显示公平，并未留在两宫，而是在御书房过了一夜，直到第二 
天才去看了昏迷的暻妃跟柔妃。”
  这么一说，雪绯墨便明白了。
  暻妃与柔妃生产那日，皇上并未陪伴在侧，而暻妃生产过后就陷入了昏迷。根据紫宸的规矩，产 
房之中只能有一个产婆跟一个侍女在旁照料，另外有医女随时待命。
  以陆神医的医术造诣，他说怀的是女孩就绝无可能生出来的皇子。那么太子粟莲到底是什么来历 
？
  他的父亲又是谁呢？
  “暻妃真正不知道太子非是她所生的么？”
  “这个么。我看玄着呢。”陆神医仰头看了眼天空，随即低下头，“暻妃此人甚是有心计，司马 
家数代戍边，从未接近过帝都的权利中心，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除了忠心不二，还有个原因就是近 
几代紫宸都不曾出过能与之抗衡的大将。但是常笑风出任西陲边防大将之后，出尽风头，有反超司马 
家之势。”
  “所以，神医的意思是，暻妃分明也是知道粟莲并非是自己亲生的了。如今被瞒在鼓里的就只有 
皇上了？”
  “不仅是皇上，恐怕连太子也不知道。以暻妃之谨慎，这个足以毁灭司马家，给紫宸带来极大动 
荡的消息是不可能让太子知道的。”
  雪绯墨折扇在手中轻轻敲了两下，蓦然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见到暻妃与三王爷的情景－－莫非暻 
妃与三王爷有旧交？
  “陆神医，你知道当年三王妃是如何去世的？”
  “这个说来就蹊跷了。当年三王妃病危还是老夫去看的，只是，那时候，王妃已经神志不清，口 
中念念有词，却没有人能听懂，老夫开了药方子，吊了她几天性命，终究还是去了。”
  “她不曾生育么？”
  “有，她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早夭，如今只有一女朝华郡主，如今也有十八岁了，听说许给了司 
马家的长子司马长歌，只是还未完婚。”
  雪绯墨将几个人的关系重新排列一下，司马长歌的父亲是暻妃的大哥，朝华郡主又是三王爷的掌 
上明珠，两家成为姻亲的话，自然要互相扶持。
  三王爷也将因此支持太子一脉，那么粟禾呢？
  雪绯墨咬着唇，感觉有什么东西遗漏了。她自来到紫宸，看到的都是表面上的关系，就连当初暻 
妃请求她务必站在太子一边，保太子一命也极有可能是个障眼法。
  一念及此，雪绯墨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直忽略的居然是粟禾。粟莲这边，无论他是不是有意帝位，很显然，他身后有庞大的势力作 
为依仗。就算日后，粟禾登基为帝，想要动到司马家也不是朝夕之事。
  而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粟莲登基之后，她要靠什么来保住粟禾？
  当初以为三王爷到底是有野心的，不会平白等着粟莲登基，所以他能扶持的人就只有粟禾了。
  然而粟禾手中有什么呢？他没有强大的母族，他所拥有的只是一块紫凤令，还不知道那隐藏在暗 
处的人马是不是会听他调遣。
  她想起粟禾在雪地上略略感动的眼神，想起他因为要拜师而自废武功的小委屈，想起他在天水城 
看到她重伤时的担忧，那孩子，什么时候悄悄敛去了嚣狂？站在她身边的时候，也学会那样淡漠的微 
笑？
  雪绯墨猛然觉得，她是亏欠了的，亏欠了那孩子的信任。
  当他因废功重伤昏迷，却看到因为太子一只烟花而赶来的师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无法想象，无从想象。
  雪绯墨就算冷情，却不是绝情的人。
  这一刻，她是从心底，深深觉得对粟禾愧疚。
  “太傅，太傅。”陆神医看她发呆，以为她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事到底要如何呢？”
  雪绯墨回过神来，淡淡道：“这事神医还跟别人说过么？”
  “当然没有，又不是活腻了。”陆神医神神秘秘地凑近雪绯墨，“但是，我昨日看到暻妃跟三王 
爷在一起，有种不好的感觉，所以才告诉你的。”
  “那么，陆神医，太子大婚之后，就告老还乡吧。”
  “哎？太子大婚？这事就这样了么？”陆神医眨了眨眼。
  “不然要怎样？去告诉皇上，太子不是他亲生的？”雪绯墨眼神转冷，“神医，这事非是你能插 
手，也非是雪绯墨可以掌控的。”
  “怎么会这样？”陆神医一阵失望，“如果是令尊的话，他绝不会如此。”
  “是，他不会如此。先父会亲手杀了你。”雪绯墨冷冷道，“神医，朱雀一脉从来不在意太子是 
否正统，我们所要做的只是用最少的流血与牺牲来完成政权的转移，以保证最大的安定。”
  “你……你们这样，如何对得起紫宸？如何对得起列位先帝的信任？”
  “对不起么？”雪绯墨冷笑，“神医，你可知，这紫宸葬送了多少朱雀传人，一代又一代，哪一 
个不是惊采绝艳，哪一个，又不是无辜？我们撑得起紫宸，同样，也能搅得乱，你几时见帝师煽动过 
皇帝杀子？几时见过帝师翻手乱过朝纲？”
  陆神医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说出话来。最后，他幽幽吐了口气：“雪四姑娘，老夫由衷希望， 
你日后不会后悔。哎，我老了，还是早早离开这浑水吧。”
  说着略一拱手，也不管雪绯墨，径自走了。
  雪绯墨看着他的背景，突然觉得老头是真的老了，连背都有些佝偻了。
  “神医。”她淡淡叫他，“先父一直说，他很后悔，将你带入了这污秽的红尘。”
  陆神医脚下微微一顿，摇了摇手，慢慢走了，走了很远之后，还有一声无奈的“罢了”浅浅淡淡 
地传来，随即消失在风中。
  第六章回头已晚
  陆神医步出假山，一时间只觉得人生无比灰暗。怪只怪自己医术太好，想要装作不知道都不可能 
。
  雪绯墨说的也没有错，一旦太子的身世公诸于世，那么受到牵连的人将动摇整个紫宸的根本，司 
马家自是不必说，这其中牵绕的太医院，恐怕也是上下不存。
  但是当黑衣人以风吹不动的姿势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发现轻易觉得人生灰暗不是什么好习惯。当 
然，他也看出来了，这个人显然是有目的的，而且绝不是善意的。
  “哎呀，果真不该选如此僻静的地方，被人灭口了都不会被发现。”陆神医挠了挠头，眯起眼睛 
打量了一下那个人－－大眼睛，高鼻梁，很正常的长相。所谓的正常自然是指这人固然是不丑，但是 
绝对属于放在人堆里瞬间就失去踪影的那种。
  陆神医在宫中日子不短，也知道在长年在宫中出没的人起码都有副好样貌。
  “这位壮士，老夫似乎不认识你。”
  那人不理他，只静静看着他，只是凛冽的杀气已然慢慢渗了出来。
  “这位壮士，如果是看病，请到东城陆君彦处排队。老夫会根据病情的严重程度安排出诊。”说 
着，他不甘心地向后看了一眼－－那丫头虽然功力未恢复到十成，但是对付眼前这个人应该是绰绰有 
余的吧。
  那人仍是静立不动，十分耐心地等他做完了一系列的小动作，才冷声道：“不用看了，她没有跟 
上来。”
  陆神医心中一凛，已知道今天恐怕是无论如何过不去了，不由涩声一笑：“三王爷好快的手。”
  “怪只怪，你知道的太多了。”那人冷冷道，右手微震，凄艳的刀光迅速自陆神医颈边滑过。
  那刀光是如此的凄艳，一如含愁带怨的眼神，又如娇艳欲滴的唇。
  陆神医瞪大了眼睛，觉得颈边微微一麻，只来得及大喝了一声：“袖中刀！你是－－”
  话未说完，已然倒地。
  那人仍然是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半晌他才慢慢蹲下身，将陆神医的尸体抱起。略略辨明了方向 
，运起轻功离去。
  雪绯墨察觉到不对赶来的时候，只见到那人腾空而去的身形，以及草地上几滴新鲜的血迹。
  夏日的风带着极烈的热气，雪绯墨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那人身形极快，若非是高手根本看不清，再加上他为人警醒，因此一路人竟然未有人发现，偌大 
宫阙中有这么个人夹着尸体穿行。
  夹着陆神医转到了僻静处，那人吁了口气，将人卷进事先准备好的草席里，那草席显然已经用过 
多次，外面甚至还有暗红的颜色，再将草席放在一个平板小车上。从小车地步摸出套衣服换上，压低 
了眉眼，活脱脱是个品级低下的小太监。
  那人推着车，向着宫中的偏门而去。
  “站住！”偏门守卫见到有人来，尽责地站出来，伸手一拦，“是什么人？”
  那人自怀中摸出块铁制的腰牌来，恭恭敬敬地递上前：“几位爷，这人是小人的兄长，不成材， 
办差的时候惹恼了主子，被生生杖死了了，小人求了主子好歹让兄长有个安身之处，主子准了，说是 
今日太子要大婚，尸体放在宫中也不合适，因此要早早送出去。”
  那守卫接过腰牌，触手就摸到腰牌下的银子，略略抬了眼，见那小太监一脸憨厚的笑。
  那人见守卫抬眼看他，一脸谄笑地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爷，跟您实话说了吧，这人其实不 
是小人的亲兄长，只是早年的时候多少总有些提携，如今去了，小人总不好见他曝尸荒野，因此想找 
个地儿将他埋了，日后若能联系上家里人，也好有个人守着坟头，莫让孤魂野鬼给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