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录/苏照颜

  一言既出，粟禾顿时觉出不对，再看雪绯墨也是一脸震惊：“粟禾，你——刚刚说了什么，风太 
大，我没有挺清楚。”
  粟禾涨红了脸，手足无措，他当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刚刚那话也太——
  “啊，太傅。”亡羊补牢，应该不晚吧，“我的意思是，我……我没有中意的女子。”
  雪绯墨干脆整张脸都埋在扇子里，只看得见肩膀一抖一抖的，再挪开时，粟禾看见她弯弯的眉眼 
：“粟禾，我都明白的。只是你也要清楚，皇上虽是询问，但是个中意思，你也该明白。”
  粟禾叹了口气：“那父皇是什么意思？”
  “司马家的三女无盐，寒太师的侄女青耒，这二者应是择其一。”雪绯墨浅浅一笑，“不过我个 
人倾向于青耒。”
  “司马家，是皇兄的——”
  “没错，司马数代镇边，手中的兵权滔天。而青耒是青家嫡女，青家如今只有其兄青若离在朝为 
官。”
  粟禾垂下眼睛：“我明白了。”
  明白了么？雪绯墨亦是轻轻晃动扇子，傻孩子，我虽然拐了你，让你对那个皇位没有野心，到底 
还是要为你铺一条路，单凭武后宫的那点实力，日后粟莲若想动你，有的是方法。
  夜帝虽然对你有无限好感，但是他终究是闲散惯了的，生平唯一心愿就是与阁主一战，一旦心愿 
得偿，这世上万物皆不在他眼中。
  只有青家的那个孩子，能助你一臂。
  “粟禾，你要明白，这世上，有比紫宸更为宽阔的地方，但是，只有这里是你的家。”
  “那么，太傅呢。紫宸也是太傅的家么？”粟禾抬起头，静静反问。
  雪绯墨似是没有想到他会反而，一时有些怔忪。她微微合了眼，淡淡道：“我没有家。”
  青衣阁四脉的人，终究是归于青衣阁的，何为家？有人的地方才有家，可是，我哪里还有家人呢 
？
  “那么，家人呢？”粟禾看着她的脸，慢慢道，“因为知道有些感情很无望，所以将太傅当成家 
人。因为如果不仅仅是老师，而是家人的话，就觉得所有的信赖就算被辜负的话，也只是家人之间， 
不伤大雅的玩笑。”
  “可是太傅呢。对于太傅来说，什么才是家人？有些人已经死去了，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太傅的 
生命力，那些人才是家人么？”
  雪绯墨有些震惊，看着粟禾略略带了些痛苦的表情，然后那个孩子缓缓坐了下去，用手捂住了脸 
：“太傅……是真的很喜欢你啊。可是……我知道……”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脸更深地迈进了双膝之间。
  恍如惊天巨雷，雪绯墨愣立当场，除了风间月，她不曾真正想要接近谁，所以对于那样浅淡而隐 
忍的爱慕，她如何能看得出来。
  她本是最聪慧的女子，在情爱一事上，却也是最迟钝的。
  “粟禾。”她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她并不比他年长多少，这抚摸带着安慰，却有些笨拙。
  人活一世，总是有些无奈，有些爱情，不管是否说出口，都是无望的。只是，这样说来，她怎么 
觉得有些像祸水呢。
  粟禾静静抬起眼，看向那绯衣的女子，阱底有些暗，但是他能感觉到那女子眼中强大的包容力。 
她就算是懂了，也是无法回应。
  “太傅，再叫一次，好么？”
  雪绯墨想着黑暗的地方果然很容易让人脆弱，却还是轻轻道：“粟禾。”
  粟禾垂下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有了笑意：“太傅，谢谢你，你说上面现在是什么光景呢？”
  “唔，大概正闹腾着吧。”雪绯墨浅浅一笑，说不定是翻天了呢。
  第三十六章 乱离
  衣上尘察觉不对的时候，整个御苑好像被切成了几块，各自在看不见的空间里孤身作战。
  所幸逍遥王离他不远，而他的身边还有太子妃云缺以及几位公主。
  最尊贵的几个人，像皇上，暻妃，三王爷，太子还有雪绯墨，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不像逍遥王，对朝中的事情尽量往好处想，整个朝局他虽然看不分明，却也知道，静波之下， 
是滔天波澜。
  “衣上尘，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怪怪的？”逍遥王看了看四周，微微皱了皱眉。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还在最初的营地上，并没有怎么离开过，只是御苑秋猎，人多口杂的，绝不会 
像现在这般的安静。
  这静中带了点血气，充满了不祥。
  衣上尘现在是一群人的核心骨，当下沉稳道：“放心吧，我们这中间没有任何一个掌握了权柄， 
就算是你，朝中无人不晓，你恨不得早些卸甲归田，所以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但是其他的地方就不好 
说了。”
  “其他的地方，”逍遥王微微皱眉，“衣上尘，你不觉得其他地方的人都不能出事么？”
  衣上尘撇了撇嘴，安抚道：“还是安心在此地，护住太子妃跟各位公主吧，其他地方的人，你不 
觉得他们都不需要担心么？”
  他斜了眼逍遥王，慢悠悠道：“亲族都是聪明伶俐的人，小九，你确定你不是先皇捡的？”
  逍遥王严肃地瞪了他一眼：“皇室血脉不容混淆。”
  衣上尘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他。静下心来，仔细感受周围。
  逍遥王知道他在运用少司命一脉不传的秘技，也不打扰他，只是微微靠近了他，立在他身旁，为 
他护法。
  虽然没有杀过人，甚至很少动武，但是人下定了决心要守护什么的时候，总是会成功的吧。
  衣上尘如老僧入定般冥想半晌，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东南与西北角各有纷争，至于阿墨跟太子 
，无法搜寻到他们的踪迹。”
  逍遥王闻言一愣：“那么就是最少有两拨人遇险？”
  “嗯。”衣上尘也是面色凝重，“这个御苑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改造，意识波传送出去，遇到过 
干扰，到了一些地方就自动停滞不前了。”
  “那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等么？”逍遥王有些犹豫，“皇兄跟三哥都不在，万一他们——”
  “小九，闭嘴！”衣上尘沉声喝道，看了眼立在不远处的太子妃与几位公主，压低了声音，“小 
九，你要扔下这些女眷么。”
  “可是，”逍遥王神色动摇，“你比我看得清楚，三哥他自从那个龙子非龙的事件后，跟皇兄之 
间更加冷淡了。御苑又被人改造过，他曾经是雪太傅的爱徒，这些旁门的技艺，一定是在皇兄之上的 
。”
  “那么你要怎样呢，小九？”衣上尘静静道，沉静的眸子淡定如水，“如果发生冲突的真的是他 
们，你要怎么样？”
  “当然是护驾啊。”逍遥王脱口道。衣上尘冷冷反问了一句：“是么？”
  逍遥王愣住，紧紧握起了拳。半晌他才慢慢道：“衣上尘，你不明白，我护驾不是因为他是皇兄 
，而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三哥他这些年怎么样，我也是看在眼里，可是骨肉相残，去到地下，也是 
会被唾弃的。”
  “小九，这不是你能插手的，”衣上尘看着他的表情，远山静水一般，连声音都有些幽远起来， 
“唯一能阻止的那个人，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扭头看了看焦急的挚友：“你知道，那个人是怎样的风华么？”
  逍遥王闭了嘴，却明显并没有将他的劝告听进去。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决然：“ 
正因为这样，才更要去骂醒他们，不是么？”
  “不知道那个人的风华，反而是一种幸运吧。不必如老臣一般对他那般惋惜，也不必像皇兄他们 
一样心心念念。最后看清楚事实的，反而是我吧。紫宸帝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们能全力掌握住 
帝君甚至整个朝野的心思，为他们安排好一切的路，可是，他们当紫宸是什么呢？”
  “那个雪太傅，当年带走的女子本应该是皇兄的妃子吧。如果换了一般的朝臣，这样做的后果是 
会被灭九族的吧，帝师一脉，紫宸甚至是整个大陆都给了他们太多的特权。”
  衣上尘微微叹了叹气，有些悲哀，有些怜悯地，“所以说，小九，你还不明白，就算雪太傅死了 
那么多年，他所留下的影响仍然那么深刻。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说通的。”
  他压低了声音：“你以为先皇后是如何薨的？”
  “难道是——”逍遥王脸色剧变。先皇后是皇上发妻，是他做太子时的太子妃，一起同甘共苦过 
数个年头。
  “确实，她是被皇上亲手斩杀的，外面的说法不过是掩人耳目。”衣上尘所说的这一段当然不可 
能被史官记录，而是少司命一脉的文献中用特殊手法封印的一段。
  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其实是雪太傅决心离朝的开始吧。
  他那样淡漠而又内心强大的人，是不会为凡俗的情爱所束缚的。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弟子已经有了 
心魔，所以要在一切还能挽回的时候做个了结。
  应该是没有人知道吧，帝师一脉，才是真正绝情的人。有些年头，他跟在那个人的身边，看着年 
华渐渐逝去，而他依然拈花浅笑，做看云起涛生。
  万物经眼，也只是白驹一隙。
  只是雪绯墨降生之后，那个人才似乎变得敦厚起来，虽然他很少说什么，但是那神情，确是明明 
白白的，写着那个小小的孩子是他这一生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