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录/苏照颜

  “婉转娥眉么？”我看着她那细长的眉毛，果然柔静姣好，“真是好名字。”我挥了挥手，“我 
要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婉眉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慢慢退了出去。
  第五十四章 初识
  天还未亮，我就醒了，探头向外看了一眼，满目荒凉的白色。
  这雪从昨日半夜开始下，丝毫没有要挺的迹象，倒像是越下越大了。
  之前在青楼的时候，要做哪色艺双全的花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清早的就要起来吊嗓子， 
练练基本功，生怕哪一日懈怠了，不小心便出了丑。
  入得皇宫来，那些到底是低速的玩意，跟着大雅之堂格格不入，也就丢了几天，居然挠心挠肺的 
不爽利。
  这广严宫在后宫十分偏远的一角，这会儿后宫的主子们也大多未起身，我便放心了，站在檐下吊 
嗓子。
  “啊——啊——”嗯嗯，抑扬顿挫，宝刀未老。
  半晌，婉眉披衣走出来，一脸惊慌的模样，看到是我，才松了一口气：“娘娘——”
  我朝她一笑，随即将一条腿笔直甩到头顶上。
  婉眉吓了一跳：“娘娘，你这……”
  “我在得月楼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做。”我有些怀念，那时候虽然身份低贱了些，但是到底男人是 
喜欢的，舍得花百八十两来换取一笑，根本不需要心惊胆战。
  天下青楼尽在一家，花七少主虽然脾气暴躁了些，却也不曾用身份压过人。只是他那个亲兄弟明 
算帐的性子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就是了。
  婉眉叹了口气：“娘娘，这宫中，便是冷宫，也跟得月楼是不一样的，虽然你暂居冷宫，但是封 
号还在，哪日皇上若是高兴了，也不是没有出头的日子。”
  我转了转眼睛，笑眯眯得看着她。
  她突然就闭了嘴。
  她的眼中，有着十分复杂的神色，是敬仰，是羡慕，还有更多的是愧疚。
  这个广严宫，当初一定发生过什么。风炎八年，以三王爷大闹朝堂却意外证明皇上是正统皇室血 
脉而使得帝位加固，在那之后，雪太傅就没有了踪影，所有的相关资料都被销毁。
  上一代的事情，在某个十分僻静的角落，说书的先生偶尔还会提起，说着那朱雀一脉的雪自清太 
傅是如何巧妙的分布了双徒的课业，当然，说得更多的是那雪太傅如何看上了和亲而来的晨歌公主， 
两人之间的爱情如何动人，以至于那位极人臣，一句话就能让皇上与三王爷俯首帖耳的太傅为了她弃 
了权位，带着她私奔而出。
  而十数年后，朱雀一脉居然出了个更加惊才绝艳的雪绯墨，只是如果这位太傅不是女子那真是太 
美好了。
  一切的一切，在什么时候变了味道呢？
  是东宫的初次相见，还是看着那人与另一个徒弟日渐亲近的时候呢？
  我曾试图问婉眉。可是她什么都不肯说。问得急了，她便只是默默垂泪。
  我无法从她口中得知关于那个女子的任何事情。
  没有人知道，我是见过那女子的，那个时候，我跟她还不曾如此相似。
  那一日，花少主还有日后号称三江武典的风间月公子，不知为何，到得月楼点了最贵的酒——当 
然，他们是不点姑娘的。
  花少主自是十分貌美，连女子见了都要自惭形秽，而风间月公子，他一脸严肃的模样，根本就是 
个木头。
  碍着少主在旁，倒也没有人真正去骚扰他们。
  只是，等他们喝完酒，要付账的时候才发觉两个人居然都没有带钱。
  花少主拍着脑袋，龇牙咧嘴地想了半晌，才静静道：“风间月，我昨天好像把钱都交给阿墨了。 
”
  风间月嘴角抽了抽：“我的钱一直都在她那里。”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决定请小厮去他们住的客栈找那位阿墨姑娘。
  当时我还不是最红的花魁，也没有需要矜持的，混在一堆姐妹中，看两人的笑话。
  阿墨姑娘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脸上还隐约有个红印子，被叫过来付账之前，应该是在睡觉。
  她看也不看两人，问情了欠款的数目，直接拍了张银票在桌子上，转身就出门了。
  即便是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我似乎仍能清晰地感到那人从鼻子里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
  花少主愣在原地，拿胳膊拐了拐一样愣神的风间月公子：“我说，事情似乎很麻烦啊，阿墨看上 
去很生气。”
  “睡觉的时候被吵醒，她没有砍人已经很给面子了。”未来的三江武典如是说。
  “这，这可如何是好？”
  “无事，等她睡醒就好了。”风公子一脸的理所当然，看来是十分有经验。
  那时候的阿墨姑娘，还十分的年幼，皱着小鼻子，有一种凛然的稚气。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有偶尔花少主会到得月楼坐坐。他仍然如当年一样，不点姑娘，只 
点一壶酒，坐在当年他们坐的那个位子上，静静的喝酒。
  只是那背影，有时候看着真是相当的悲凉，仿佛有无限的伤心。
  我被选进宫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在自己的得月楼中，有我这么一个人，长的那么的像他的朋 
友。
  江湖中人都知道花七很仗义，他永远会为他的朋友两肋插刀，抛头颅洒热血，都无所谓。
  江湖中人都知道花七很冷酷，谁伤害了他的朋友，便是相隔十万八千里，到天涯海角，他也必杀 
之。
  然而，那一年，在得月楼等着那个女子来付账的花七，才是我眼中最为真实的花七。
  因为只有那个瞬间，他的笑是真正的，到达了眼底的。
  虽然那笑容看着有些苦苦的。
  闲来无聊的时候，我便在广严宫乱转。活动活动，至少也暖和些。
  很快我在桌子底下找到了一本书。当然是用来垫桌子脚的。
  翻开一看，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是一本春宫图。
  而且似乎还有批注。我虽在皇上身边不久，但是也看得出，那字体是皇上最常用的。
  清隽有力，然而勾画间又隐约霸气蕴含在内。
  一页页翻过，每一篇的注释都很有意思。当年那个女子究竟是在何种情况下住进了广严宫？是否 
也像我这般无聊呢？
  听说那个人有着一双略带红色的双眸。
  在我家乡的传说中，生有异色双眸的人，两眼可望断三生。
  前生，是谁为你埋骨？
  来世。又是谁为你披上嫁衣？
  而今生今世，是谁执手，伴你看沧海桑田？
  婉眉拿着貂皮做的手套给我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愚蠢——这个婉眉，身份地位应该很高 
吧。不然这么名贵的貂皮手套如何是我用得起的呢？
  我假意推辞。
  “收着吧，娘娘。”婉眉的声音有一种异样的苍凉，“这广严宫的用度，还跟太傅当初在的时候 
一样，这三年来从没变过。”
  我不由骇然。
  太傅雪绯墨三年前就已经离开紫宸了，但是她离开了那么久，这个她曾经住过的广严宫，就剩下 
了婉眉一个宫女，这用度居然没有被裁下去？
  就算皇上不理会这些事情，那么身为六宫之主的云缺皇后应该会有所劝谏吧。
  既然连皇后都没有出声，那么这件事等于说是帝后一起默许的了？
  “婉眉，”我静静道，“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关于雪太傅的事情么？”
  婉眉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仍是坚定地摇头。
  “每天看着我这张脸，一定很为难吧。”我笑了笑，“连我也觉得很困扰呢。皇上虽然很宠爱我 
，但是我心里清楚，那不过是表象，就算在情热之时，他也从来不唤我的名字。”
  婉眉身子瑟缩了一下：“娘娘，别说了。”
  “我是何等出身你也知道吧。”我笑得冷淡，“可是，你要明白，即便我是出身青楼，也不意味 
着我喜欢做别人的替身，就算那个人是雪绯墨，也不可以。”
  “还有。我不爱皇上，我不算是最聪明的人，但是也绝对不笨，这一生，我绝不会相信任何男人 
的话。所以，婉眉，不要再说什么皇上是眷恋我的。他爱的始终是那个人，之时因为他从来不曾得到 
，所以才转而喜欢我是么？”
  “只是。谁稀罕呢？这样的爱情，还不如我在青楼之时，人前卖笑，至少自由。”
  婉眉目瞪口呆：“娘娘……”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说，但是婉眉，你要记住，我总有一天，要从这里出去。”
  婉眉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浑身发抖，半晌，她合了眼睛，两行清泪滑落脸庞：“我告诉你，我什 
么都告诉你……”
  夹杂在这一句中被风吹散的那一句是——当年，她也曾经说过一样的话。
  我想，耳聪目明在很多时候真的不是好事。
  我的脑中，始终是那女子稚嫩的模样，带着美梦被打扰的小小恼怒与迷糊，以及对两位友人的小 
小不屑与隐藏在那不屑中的关切。
  这大概是我这残破的一生中，最为温暖的画面了。
  第五十五章 皇后
  婉眉的故事讲得十分详细，从那女子来帝都的那一天开始，巨细无遗。
  我十分怀疑，她其实不是宫女，而是皇帝在暗中的消息网，不然这些事情她怎么知道得这般详细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