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芙蓉半江月

    冬去春来，岁月如梭，转眼又到了夏季。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过了五月，夹衣已经没法穿了，街头的人们早早换上了夏天的衣服。
    李书贤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到家里，额头上的汗水也没顾得上擦。许淑华看了不免有些心疼，赶紧给他找来洗脸帕，“瞧你满头大汗的，赶紧擦擦吧。”
    李书贤板着脸，接过洗脸帕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随手把洗脸帕扔在桌上，气咻咻地坐在沙发上。
    “哟，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不会是小慕又在厂里惹祸了吧？”
    “不关小慕的事，他最近在厂里表现得挺好。”李书贤摇摇头。
    一听不是小慕的原因，许淑华松了一口气，“不是小慕就好，究竟是什么事惹你生气？”
    “梁天奇今天来办公室找我。”李书贤刚说了半句就闭嘴不说了。
    原来的岳厂长已经退休了，梁天奇是刚上任不久的新厂长。梁天奇是当初电子厂招的第一批工人，个人很有能力，这些年凭自己的本事，从普通青工、小组长、车间主任、销售科长一步步走到厂长这个位置上。
    “嗨，你这人真是的，说话说一半，急死个先人。你倒是把话说完呀，梁厂长找你究竟什么事嘛？”
    “还能有什么好事，他想让我提前退休。”李书贤涨红了脸说道。
    “为什么呀？你不是还有快一年才到退休年龄嘛。”许淑华惊讶地问道。
    “谁说不是呢，可人家说了，现在上面要求干部年轻化，厂里为了响应号召，所以动员我提前退休。”李书贤一脸的愤愤不平，“不就是想让我提前滚蛋，给他的人腾位置嘛，借口倒是冠冕堂皇的，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背后打的是什么小算盘。”
    “提前退休对你以后有没有什么影响？我是说退休待遇这方面。”许淑华追问道。
    “那倒没有，退休待遇和正常退休一样。为了让我同意，他们另外还多提了一个条件，让我退休后去北戴河疗养几天。”
    “那不就结了，要我说，你就提前退休得了，早点回家享受不好吗？省得整天在厂里受他们的气。”许淑华一拍桌子，干脆地说道。
    自从梁天奇接任厂长后，提议设立了好多以前厂里没有的规章制度，什么承包制度，奖励制度，提成制度。看着这些新出台的规章制度，李书贤心想这还是社会主义吗？这简直就是在搞资本主义嘛。
    李书贤对这些提议坚决反对，梁天奇却一意孤行，坚持要在厂里推行他的新政。为此，李书贤专门向上级机关反映过此事。不过梁天奇现在是上面的红人，不少领导觉得他是难得的人才，李书贤的反映最后也不了了之。
    除了工作上的不和谐，李书贤心里还有一根刺。当年梁天奇还是车间副主任的时候，有人反应他作风有问题，和一个有夫之妇搞暧昧。李书贤当时管着人事、后勤、纪律这一摊子事，这件事当然是由他来处理。
    李书贤一向讨厌那些乱搞男女关系的人，特别是听说女方的丈夫还是个退伍老兵，他就更加怒不可遏，一心想把梁天奇给办了。
    李书贤找梁天奇谈话的时候，因为心里已经有了成见，自然也就不在意什么谈话的方式方法。谈话一开始，李书贤就不留情面地痛斥了梁天奇一顿，直接把梁天奇给惹火了，两人在办公室里大吵一架，搞得全厂皆知。一时间，厂里的人都在梁天奇背后指指点点，各种闲话更是满天飞，梁天奇自此恨上了李书贤。
    李书贤随后准备好材料，提请厂里把梁天奇的车间副主任撤职。这时候，事情却突然发生了变化。传闻和梁天奇搞暧昧的那位女士，迅速和自己的丈夫离了婚，转身就和梁天奇领了结婚证。这一变故打了李书贤一个措手不及，只得匆匆撤回材料，不再追究梁天奇的作风问题。
    风波过后，双方再见面时，梁天奇绝口不提此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在李书贤看来，梁天奇表面对他虚以逶迤，心里一定会记恨自己一辈子。
    这次梁天奇逼自己提前退休，李书贤疑心这是梁天奇对自己的报复。
    小慕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单元门口，这两天他一直都在加班。前两年厂里从日本引进设备生产录音机磁头，通过这些年的市场营销，逐渐占据了国内三分之一的市场，甚至还出口海外。随着销量的上升，产品供不应求，厂里不得不加班加点地完成生产任务。好在梁厂长提高了加班费，高的时候都快赶上职工的基本工资了，所以大伙儿也没什么怨言，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小慕！”身后传来一声招呼，小慕回头一看，招呼自己的居然是梁天奇厂长。
    “梁厂长，有什么事吗？”小慕站住脚，回身问道。
    梁天奇上前拍了拍小慕的肩膀，“下午我去找过你爸，动员他提前退休。”
    “我爸不是还有一年才退休吗？干嘛现在急着让他提前退休。”小慕不解地看着梁天奇。
    “是这么一个情况，你现在也看到了，今年厂里的生产、销售都还不错。我们要想进一步扩大市场占有率，就必须加大生产和销售力度。因此，下一步厂里可能会有一些重大的改革。怎么说呢，我觉得你父亲已经不适合待在他的位置上。你别误会，你父亲为国家做了一辈子贡献，我个人对他十分尊重。只是他们那一代的思想，已经不适应现阶段的发展，所以我想请他提前退休，把位置让给更适合的人。”
    小慕看着梁天奇，不动声色地问道：“我父亲怎么说？”
    梁天奇看了一眼小慕，苦笑着说：“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清楚吗？”
    “梁厂长想让我做点什么？”
    “我想请你回去劝劝你父亲，请他提前打退休申请。小慕，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在厂里开领导会的时候，有不同的声音出现。我们现在正处于重要的发展阶段，时间紧任务重，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扯皮。”梁天奇语气凝重地说道。
    小慕从心里是认同梁天奇的说法，自从梁天奇当上厂长以后，厂里的干部职工收入都增长了不少。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没有冒然答应，只是说去试试看。
    梁天奇拍了拍他的肩头，“你顺便跟你父亲说一下，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当年？当年的什么事？”小慕一头雾水地看向梁天奇。
    梁天奇淡然一笑：“这事儿和你无关，不该知道的就别瞎打听。”他一边说一边挥挥手走了。
    回到家中，许淑华已经做好了饭。天太热了，大家都没什么胃口，许淑华就做了一盆凉面当晚饭，外加一盘拌黄瓜。
    李斌今天上晚班，不回家吃饭，小红和同事约了去看电影，也不回家，家里就只剩下李书贤夫妇和小慕。
    加了葱花和蒜泥、又淋上熟油辣子的凉面，闻起来香气扑鼻。“太香了！妈，你要是去开小吃店，准保生意好到爆。”小慕边给父亲挟面边夸赞母亲的手艺。
    吃着面，小慕试探着问道：“爸，我刚才在楼下遇到了梁厂长。”
    李书贤一愣，“他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跟我提了一下你提前退休的事。”
    “怎么，给他当说客来了？”李书贤”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双眼瞪着小慕。
    “你干嘛？是梁厂长找的小慕，又不是小慕去找的他。你冲孩子吹胡子瞪眼的干什么，赶紧吃你的面。”许淑华拉了一把丈夫。
    小慕笑了笑，对父亲说：“其实我觉得梁厂长说的没错，厂里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搞活经济，发展壮大。你老人家目前这阵状况，对厂里发展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及早让贤，让更有能力的人走上领导岗位。”
    “反了你，敢这么对你老子说话。说！姓梁的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让你背叛我，你这个叛徒！”李书贤怒不可遏，指着小慕怒斥道。
    换做以前，父亲的暴怒也许会让小慕感到害怕，可现在他不但不会觉得害怕，甚至觉得父亲的举动有些滑稽可笑。
    “爸，现在都是九十年代了，可你的思想还停留在七八十年代。真不是我说你，你好好想想，你除了训人，你在厂里还能干什么？搞技术还是干销售？又或者去和外商谈合作？哪一样你都干不了。爸，面对现实，退休吧，回家多陪陪妈不好吗？起码可以弥补一下你当兵十几年不在家的遗憾。”
    听了儿子的话，李书贤半天没说话，呆呆地看着桌上那碗凉面。
    “不吃了！”李书贤把碗一推，气鼓鼓地站起来往自己房间走去。
    “对了，爸，梁厂长还让我给你捎句话。他说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李书贤一愣，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
    许淑华有些担心，站起来想跟着进屋去。小慕伸手来住她：“让爸自己好好想想。”
    许淑华看着丈夫佝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