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经年/清殊

是蚊子先生的话，就把他拽起来，然后一句话都不说。是章扬的话，他爬起来的速度肯定比我伸手都快，再说他那么高的个子，蹲着比我站着没矮多少，我想帮忙好像也帮不上。葛烧鸡的话……我想拽他也拽不动，干脆就看他自己爬起来吧。”
  然后舒岩送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事后叶小鸢细想，觉得从举动中分析，章扬和蚊子先生都是很要好的异性朋友而已；谢耗子有些像很会关心人的邻家小弟弟，如果他的年龄稍大一点可能晋升成蓝颜知己；葛烧鸡明摆着就是一路人甲。
  
  叶小鸢正走神，谢耗子又问她：“你生日好像就在三月吧。”
  “啊？”叶小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对啊，三月十八。”
  “那不是下星期一吗？”谢耗子说。
  叶小鸢才发现自己最近已经忙乱到连生日都忘了，就说：“对啊，谢谢提醒，我才想起来。”说着右手托腮，斜眼盯着谢耗子。
  “那我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谢耗子说。
  叶小鸢突然很喜欢这种提前祝人生日快乐的方式，因为不必说明是哪一年，可以看做他把这一辈子的生日祝福都一并奉上了。日后只怕再不会有谢耗子与自己一起过生日，所以叶小鸢把这句话看得很重。
  “那就多谢了。”叶小鸢抬头笑笑说。
  那一刻她很希望蚊子先生可以知道自己的生日，可以祝她生日快乐。不过，他不知道她的生日，就好像叶小鸢也不知道蚊子先生的生日。
  “上次我生日的时候，葛烧鸡写了那么长一段生日祝福，还在学校里广播，不知道你有没有这待遇。”谢耗子说，有点自鸣得意的味道——尽管叶小鸢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得意的。
  叶小鸢不太适应这身高差，就站起来，手撑在桌子上，说：“我还跟葛烧鸡提过呐，到我过生日的时候，也要求跟你一样。结果他就是不同意。谢耗子，我羡慕死你了。”
  “如果能广播，你希望葛烧鸡说什么？”谢耗子问她。
  叶小鸢想了想说：“今天是初三六班叶小鸢同学的生日，六班全体同学祝她生日快乐。希望她以后有生花妙笔，可以写尽世间百态、离合悲欢。在此送上一首她最喜欢的《越人歌》。”
  “越人歌？那是什么？”谢耗子忽略了她那句华丽丽的愿望，单刀直入地问。
  “噢，那是《夜宴》的插曲，最后两句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最喜欢的一句歌词。”
  “真是，你就喜欢这种惨兮兮的词。”谢耗子说，“我去问问葛烧鸡，看他能不能给你广播，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结果当然是葛烧鸡不答应，叶小鸢说：“那你就放一首钢琴曲吧。什么生日祝福之类的词都不用说，放这首曲子就可以了。”
  葛烧鸡说那没问题。叶小鸢说：“放《海上钢琴师》的主题曲《Playing Love》，网上版本太杂，我自己带Mp3来，你负责放音就可以。”葛烧鸡说正好省事。
  
  三月十八那天早上，叶小鸢闭上眼睛许愿。今天她不会再刻意躲着蚊子先生，她希望自己能碰见他。
  一上午风平浪静，下午第一节课是生物，叶小鸢身为生物课代表，每节课之前都是要跑一趟老师办公室的。生物办公室跟语文组挨着，叶小鸢也就很习惯在这个时候去问一下语文作业。两个办公室都在二层，但一层是两个封闭的英语小教室和一个开放式水房，然后就是一小片绿地，二层的房间都在一侧，走廊露天，可以看到旁边梅树上的叶子。
  叶小鸢爬上二楼，没走两步就听见有人叫她：“鹦鹉！”
  叶小鸢低头往下看，蚊子先生正站在绿地旁边，抬头冲她招手。叶小鸢也招了招手，却没再说话，转身进了生物办公室，然后抱着一摞卷子钻进语文组。她很惊讶地发现蚊子先生也在，但是俩人都装作互不认识。叶小鸢问了作业，下楼梯走人了。
  不过刚刚那几秒钟的事情让她的心情变得特别好。
  
  下午广播的时候，《Playing Love》的旋律在整个校园里飘荡。叶小鸢知道他也一定听见了这首曲子，希望他也会喜欢它。只不过她不奢望他可以知道自己的生日，给她唱生日快乐歌。
  叶小鸢希望他会去看那部叫做《海上钢琴师》的电影，因为她总觉得蚊子先生的神色举止之间，略略有一点Tim·Ruth饰演的男主角1900的影子。电影中1900的那双湛蓝的眼睛和他清澈的眼神，让叶小鸢十分痴狂。她很希望有一天看到蚊子先生也有那样的眼神，澄澈干净，容不下一丝尘埃。
  晚上出校门的时候，她和秦大米与蚊子先生擦肩而过。谁都没有说话，但是互相点头示意。叶小鸢觉得这就够了，只是她没想到这是除体育课外，自己与蚊子先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的十五岁就那么来了。这一年与十四岁的初恋和她即将迎来的十六岁的磨砺相比，其实是很平常的一年。只是在这一年当中，她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是她前进的动力。一年当中，她的状态像当初在操场上仰望二十三班的窗户一样，心里有悲凉的决定，但也有充盈的向往。十四岁和十五岁是她最幸福的两年，叶小鸢一直这么认为。
  第二天，叶小鸢写的小文章被几个别班的女生发现，她们对它称赞有加，让叶小鸢第一次感到虚荣心被大大地满足了。她从此喜欢上写东西，并且渐渐地开始明确自己要写怎样的作品。这是她十五岁的完美开端。
  
  中考一天天迫近，压在肩上的复习任务越来越重，不论是叶小鸢还是谢耗子秦大米，都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支撑他们坚持下去。在这种时候，没人敢放弃。
  就连体育中考，在叶小鸢眼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她的实心球一如既往的差，十分也就能拿四分，但是她的立定跳远不错，现在能跳一米八六左右，考试的时候如果超常发挥一点就能拿满分。篮球运球是必定要扣两分的，长跑也丢了两分，不过身高体重比应该没问题。叶小鸢这样一算，发现自己可以拿五十分，而按照中考标准，五十分会算做五十五分，也就是说六十分的体育她大概只会被扣掉五分。虽然这意味着一进考场就落在了别人后面，但差距不大，叶小鸢相信自己可以追上来。
  
  一个多月之后，体育中考结束。叶小鸢如愿拿到五十五分。分数并不高，但是她已经很满足。
  也在那个月，她在报中考志愿的时候填写了“省实验高中”。跟同样选择考实验的刘晓辰和任美人一起奔赴实验本校区，把报名表交到了主管老师手上。
  其实在这之前老于曾不止一次地劝过她留下，但叶小鸢没有这么做，老于也没有像其他班主任一样勉强她。叶小鸢说：“我想读理科，而省实验的理科比外国语要好，这是公认的事实。所以出于理性，也出于更长远的考虑，我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我真的舍不得外国语。”老于说：“外国语的理科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差，而且还有保送名额。或许进外国语你的出路会更好。”叶小鸢回答：“但是外国语的保送基本集中在小语种专业和英语专业，语言只是一个工具，我不想把它变成我的饭碗。”老于便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不拦你。”
  整个交涉过程简单得很，并不像叶小鸢预想的那么复杂。
  
  她给爸妈的解释跟对老于说的一样，爸妈本就希望她选择实验，自然不会追问。真实的原因只有叶小鸢一人知晓，她知道喜欢一个人势必要牵扯过多的精力，而她真的没有力气可以耗费在这上面。她要离开蚊子先生，永远地离开他。然后让他把自己的心填满，好保证高中三年自己不会喜欢上别人。
  “我因你放弃整个外国语。”叶小鸢对着夜空说。纵然她知道蚊子先生不会听见，即便他知道，亦不会在乎。
  
  之后的中考，叶小鸢心绪不宁，导致惨败。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考到了实验的录取分数线。班里的状元居然是秦大米，榜眼是章扬，探花是“下贱小谈”。谢耗子也发挥失常，仅比叶小鸢高一分，名列第四，叶小鸢第五。
  只要能顺利地上省实验，逃开这片地方，其他的，叶小鸢真的已经不在意。
  任美人也上了实验，刘晓辰更失常，以至于只能去济南中学。叶小鸢想起她在同学录上写：“以后我们会在同一所学校继续我们的友谊和梦想。”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然后她在一个有雨的早晨去初一校区领了“义务教育毕业证”，同时跟谢耗子等人告别。那天她带着同学录，本来希望能碰见蚊子先生，叫他填一张。她甚至连说辞都构思了很多版本，演练了很多遍，但没有遇上他。
  后天她听宋干果说，很多人反正是要上外国语高中的，就不在乎那个毕业证，懒得去拿了。毕竟以后找工作，谁还会在乎这个？
  
  发榜之后的一天，叶小鸢上了QQ，蚊子先生的头像在闪。
  他说：鹦鹉，不错嘛，考上实验了。
  叶小鸢心里好奇他是怎么知道了这些，嘴上却说：考砸了。都没考过你。
  蚊子先生说：你没考过我很正常。
  叶小鸢对着屏幕说：“去你的，别小看人。”在键盘上敲：初三以来我第一次没考过你。
  屏幕没什么动静，过了几秒钟才闪出一行字：为什么没上外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