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魔幻地/张小娴

要是她的不朽是没有燕孤行的，她不想要不朽。
她也不想要当什么女王。
第一章  愿望
5
可是，当她吸食的鲜血愈多，当她对血的渴求愈来愈强烈，她的爱欲也随之飞升。在芳心桥那幢红砖房子裡，不管是下午四点钟坐在长廊的椅子上跟燕孤行说着话，或是夜晚跟他在起居室的桌子那儿玩纸牌，还是在工作室裡陪着他做音乐盒，她风情的目光片刻也不愿意从他身上移开。她爱他爱得肝肠寸断，却要压抑着这股销魂的爱欲，免得把燕孤行吓慌。
她渐渐把她那股销魂的爱欲转化成两个人之间的游戏，她常常像小狗般舔吻他的嘴唇，他的眼睛，他的耳垂，他的鼻子和头髮。有一天，她一时心血来潮数数看他头髮裡总共有几个发转，竟数到六个。她吃惊地说：“天啊！你有六个发转！一个发转是人，两个发转是鬼，三个是猴子，六个发转就是魔啊！唉，我爱的人除了是个倒楣鬼，原来还是个魔！”
燕孤行用手抓抓自己的头髮：“有六个这麽多吗？怪不得我的头髮怎麽梳都梳不顺，老是竖起来。”
她憋住笑用六条红丝带分别把他每个发转上的一撮头髮绑起来，然后抱着肚子笑得死去活来，说他现在怎麽看都像头顶开了六个喷泉，又说要掷铜板对这这些喷泉许愿。
他问她要许什么愿，她手指相扣，一双乌熘熘的眼睛像蛤蜊一样紧紧闭上，然后再度慢慢张开，深呼吸一口气，微笑告诉他：“就是许一个所有愿望都能够实现的愿望。”
 
6
燕孤行受到蓝月儿的热情感染，也陪她一起玩那些疯狂的游戏。她数到他有六个发转的那天，他变魔术给她看，使一副纸牌悬浮在空中，又从她头髮裡变出一串色彩斑斓的纸蝴蝶。这些都是小丑魔术师很久以前教给他的。
“看我的。”她也变给他看，可她那些不是魔术。
她煞有其事的轻擦手背，手背那儿猝然开出一朵花，花瓣边缘镶着微光，等同想再看清楚些，那朵花却已经不是花，而是一朵飘摇的蓝色火焰，从她手背缓缓浮起。屋子四周顷刻变黯澹，她专注的擦拭手背，一朵朵情焰从她手背开出，在两个人头上宛如烟火般翻飞坠落，却不曾熄灭。
他哑然凝视她晶莹的脸庞，问她：“你是怎麽做到的？我完全看不到破绽。”
她狡黠地笑笑，伸出手去，摘下一朵落在他肩头的情焰。那朵情焰在他背后粉化，变成一隻蓝蝴蝶翩然飞走，他没有看到。
“魔术终归只是障眼法。”她对他说。
第一章  愿望
7
八月的一天，他们无意中在院子裡发现一个破旧腐蚀的铁皮箱，是屋子的旧主人留下的。他们把箱子里的东西翻出来，找到一批地图。两个人把地图一张张铺开来，趴在地板上仔细研究，发现几百年前的乐城只是一个小村落，名叫乌有乡。
他们用一根毛笔在地图上标出当年失散之后各自所走的路，燕孤行一直往西走，后来遇到小丑魔术师，跟着小丑魔术师到处谋生，原来的路线给打乱了。蓝月儿跟着大妈妈上了天鹅船，大妈妈夜观星象，不时改变天鹅船的航线以避开海上的大风浪。那段漫长的日子，他们完全没有交集的路线。
小丑魔术师死后第二年，他们在其中一个城镇差一点就相遇，可是，因为一场大风雪，燕孤行半路改变方向，他们没遇上。那以后又过了几年，两个人才终于在乐城再见。
“我们虚度了多少光阴啊。”她说着，用手上的毛笔在地图上乐城的位置画了两隻蝴蝶。
“地球是圆的，也许，即使不在乐城，我们两个还是会在某个地方相遇，不过，到时候，我们可能变成老男人和老女人了。”他说。
“老男人和老女人。”听到这话，她心中悲伤如割。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她对他说。
8
后来，他们又在那个铁皮箱裡找到一个先前模样发现的小铁罐。燕孤行把小铁罐的盖子打开来，闻到一阵扑鼻的香味，看到罐子裡头装着深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他闻着味道觉得陶醉。
“是咖啡，我以前见人喝过。”她凑头过去瞧瞧，雀跃地说。“应该还能喝，我知道怎么喝。”
她在炉火上烧了一锅水，水壶高唱，她泡了一壶咖啡，拿出两个厚重的玻璃杯，把咖啡倒满，加入牛奶和糖。燕孤行慢慢品嚐，她做做样子喝了些。
“咖啡很香。”他说道，随后又喝了更多。
结果，燕孤行那天夜晚活泼得多，坐在长廊的椅子上一直跟她说话，不想睡觉。半夜裡，她想鲜血想得要命，他却仍然拉着她说话，直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甚麽，还是继续说。
她口渴了，对鲜血的欲望在她体内奔流，使她嘴唇乾涩，眼睛渐渐憔悴。蓝蝴蝶不耐烦地在长廊上飞舞，连蝠儿也替她着急，在屋檐上不安地来回拍着皮翼，一个不小心竟然噼啪一声掉到地上。她斜瞥了牠一眼，这头畜牲慌忙拍着皮翼飞回木椽上，羞愧地把自己倒挂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隻蝙蝠把这裡当蝙蝠洞了。”燕孤行说。
“因为这裡住着一个六个发转的啊。”她苦笑。
他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她以为他终于睡着了，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他喝咖啡。没想到他很快又找到新的话题，她真想把他打昏算了。须臾之后，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便会驱散黑暗的夜晚，想要出去吸血已经来不了。这个夜晚也太漫长也太短暂了，忍受着身体的疼痛，却也享受着长夜有他相伴的幸福。
日出东边，晨雾弥漫，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在床前，滴落在院子的台阶上，燕孤行终于疲累地挨着椅子睡去，她依然紧挨着他，就好像他两不会有下一个如此世俗温存的明天。
她脑袋昏沉，身子微颤，油然想起她对着他的发转许的愿望。
“就是许一个所有愿望都能够实现的愿望。”
几隻蓝蝴蝶翩翩飞来，停在她两片惨白枯乾的嘴唇上，吐给她的不是血，而是花蜜。她舔舔嘴唇，嚮往地笑了。
直到许多年后的一天，她才知道，命运女神分配给她的，是任何愿望都实现不了的无常果实。
第一章  愿望
9
“骏风，你累了吧？我们就在这裡歇歇。”云傲天说完，鬆开手上缰绳，翻身下马。
这对伙伴从东方之陲一路走来，刚才穿过崎岖漫长山路，横越山脚一片广阔田野，追随潺潺水声来到一处清澈溪涧。
成群小鱼懒洋洋地在水裡游着，骏风低头喝水，鱼儿并未理会。
云傲天蹲在溪边，双手掬水畅饮，又用溪水洗脸。洗完脸，他站起来，神情愉快地舒展筋骨。他身穿朴素斗篷，一身旅尘，却难掩天生高贵气质。
骏风喝水完，轻嘶一声，鼻子喷出些许水花现在是一匹看上去极为平凡的棕马。马儿原本那身柔滑的白毛和四隻金蹄子太帅了，沿途难免引起注意。云傲天稍稍为牠易容，肩上那个永香花的烙印也隐藏了，只是琥珀色的大眼睛没变。眼睛是真马的灵魂，毛色、外貌与身形皆可变换，惟有眼睛不能改变。
天空一片澄澈，眼前是零散农舍，还有一会才到日落。他离开溪涧，看到身后一株光秃秃的瘦树，仅存的几片绿叶在夏日凉风中摇晃，云傲天伸了个懒腰，回头超骏风说了一声：“我去睡会。”
转眼之间，他已经平躺在高高的树梢那儿，睡得安稳香甜。承托他整个身体的，只有几片小小的叶子。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当他转过身去时，竟发现下面站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看来是村童，约莫七八岁，两个人手裡各握一根树枝，正仰头盯着他看，同时长大嘴巴，眼睛充满好奇。
云傲天揉揉头，略微尴尬地翻身落地。两个村童只看到他挨着树干，双手交臂站着，完全看不见他是如何飞离树梢，出现在他们面前。
“大侠哥，你会轻功？”男孩惊诧地问道。
还是头一次有人称他大侠，云傲天窘困地笑笑。
“大侠哥，”女孩跟着男孩唤他，然后大着胆子问道，“你这是哪一门那一派的轻功？好厉害啊！”
云傲天皱眉思索着答桉。他不能告诉孩子他是精灵。那些关于精灵的神话，有真有假。假的的那些，是人类辽阔的想象，接近真实的那些，的确出自精灵笔下，是精灵族可以让故事在人间传诵，给予世人光明与希望。
“大侠哥，你可不可以教我们轻功？”男孩羞涩探问。
这一探问，刚好为云傲天解围。
“我正要赶路。”他咧咧嘴说。
“大侠哥，你要去哪裡？”男孩脸露失望神情。
“乐城。”
“乐城在哪裡？”
“离这裡还有很远的路。”
“那你为甚麽还在这裡睡觉？”女孩皱起眉头严肃问道。
“时候一到，我会抵达。”云傲天意味深长看了看女孩天真稚气的脸庞说，“我已经在路上。”
万物皆有时序，去乐城之前，他尚有事情要办。
“大侠哥，你是不是要骑这匹马去？”男孩指指骏风。
云傲天点头，知晓男孩心思。
“来吧，骏风很乐意。”
他说完，一手抱起男孩，另一手抱起女孩，倏地翻身上马，勒住缰绳。
“坐稳些喽！”他吩咐两人。
马儿缓缓朝前方零散农舍迈步，坐在前面的两个孩子雀跃地在头顶挥舞手上光秃树枝，颇有几招剑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