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魔幻地/张小娴

第4章


“这是你们的剑啊?原来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云傲天略带戏虐地说。
“对啊!”男孩受到鼓励,连忙施展几招剑法,又问云傲天,“大侠哥,你的剑呢?”
“我不用剑。”云傲天随口答道。
“那你用甚麽武器?是笛子吗?”男孩先前看到云傲天身上揹着一根笛子,这时,他扭过头来问道,“大侠哥,我可不可以看看?”
“接住!”云傲天笑着拔出背上笛子,把笛子抛向天空。男孩抬高头,看着笛子在他头顶翻飞。他丢开原本握在手裡的树枝,伸长双手去想抓住笛子。笛子离他很远,眼看抓不住了,那根笛子却好像长眼睛似的,正好落在他的小手里。
男孩发现自己的手裡我这那根笛子,脸露惊讶,不禁神奇地说:“喔,我接住了!”
他拿着笛子看了又看,神情显得失望,在他眼裡,那不过是一根平常无奇的长笛。
“看来没有什么啊。”
云傲天微微一笑。这根笛子是飞鸟的脚步声,石头的回眸,狼的忏悔,水的根,沉默的晨钟,狮子的哭泣与山梨枝的微笑这七种看似不存在的东西做的。
五年前,云傲天初次离开花开魔幻地,承师命云游天下,捕猎吸血鬼,临行之日,师傅猎户赠予他的,就是这根笛子。师傅正是用这根笛子镇缚住吸血鬼之王,把那隻吸血鬼永远锁在一座竖琴裡。云傲天当是年少,未临其境,听师傅娓娓道来,神往不已。
猎户是师傅丈夫的姓氏,她本名是雅丝苪,是凤凰之母。花开魔幻地所有的凤凰都听命于雅丝苪。雅丝苪温柔慈爱,意志坚定,有一双大黑眸,脸庞与长髮周围闪耀着有如星星般的光芒。
花开魔幻地流传着一首歌谣,其中几句是这麽唱的:
 
凤凰来兮
花开不落
美目盼兮
互互星河
 
歌里唱颂的凤凰,就是雅丝苪。
云傲天从小在雅丝苪身边长大,视雅丝苪为母,敬重她,伊塔为楷模。他并不知道亲父亲母是谁,只知道素未谋面的母亲是雅丝苪的挚友。雅丝苪接受了挚友的我付託,视云傲天如己出,她爱他,将一切都教给他。
精灵拥有“精灵回溯”的本领,可以回眸往事,了知过去。云傲天曾经尝试回溯他出生的那天,想从中看到父母的面容,却一无所获。到底是他功力未深?还是就连“精灵回溯”也有无法超越的领域?
幸好,他生性乐观,很快便释然。
“大侠哥,我们到家了!”男孩指着眼前一间简陋的农舍说道。
这是一条小村庄,夕阳西下,家家户户升起缕缕炊烟。
马儿停步,云傲天把男孩和女孩从马背放下来。
“大侠哥,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我奶奶做的粑粑可好吃了!”男孩说。
“我奶奶做的米糕才好吃呢!”女孩说。
“不了,大侠哥还要继续赶路。”云傲天大笑。
骏风廻转马蹄,离开村庄小路。
第一章  愿望
10
像男孩这麽小的时候,云傲天也有一个好朋友蓓柔,已经五年未见。
他和蓓柔青梅竹马,长大后各司其职。蓓柔如今是小凤凰的老师,在花开魔幻地的金色山谷照看小凤凰,教导牠们精灵语。凤凰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懂精灵语的,就像人类小孩,要经过学习才懂得。
蓓柔比他大两岁,一头蓬鬆捲毛,弯弯的大眼睛聪明伶俐又美丽。蓓柔是他的师姐,她从小就像姐姐那样照顾他,帮他修补衣服鞋子,帮他剪头髮,又给他做漂亮的被子,那张被子缀满天上掉落的流星,是蓓柔花了无数个夜晚,一颗一颗捡回来的。
雅丝苪处罚他,要他独个儿留在夜晚的蓝色峡谷静思己过的时候,蓓柔会偷偷送食物给他,陪他受罚。有蓓柔陪他,在蓝色峡谷的晚上一点都不苦。他们最爱抓萤火虫。蓝色峡谷的萤火虫是人间萤火虫死后转化的,死而複生的萤火虫变得特别光,特别亮,比灯火灿烂。这儿的萤火虫有蝴蝶那麽大,每一隻都挺着一个胖胖的小肚子,却能够倒退着飞。
除了抓萤火虫,云傲天和蓓柔小时候最爱瞒着雅丝苪在花开魔幻地到处探索。
各族精灵分佈在花开魔幻地生活,和平共处,但是,从来没有精灵知道花开魔幻地的边界从哪裡开始,又在哪裡终结。花开魔幻地有若漫天星辰,放眼不尽,那裡是苍穹,那裡也是大地,那裡是山脉,那裡也是湖泊,那裡的花儿永不枯萎,但是,只有一种花,不是长在地裡,也不是长在树上,而是从天上飘落,那就是永香花。
永香花姹紫嫣红,没有固定的颜色,没有枝叶,随风散落,繁茂旖旎。天降花雨的时候,落英缤纷,整个花开魔幻地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花絮,像一牀柔软的毯子,散发着奇异的芳香,薰香了大地,薰香了苍穹,薰香了山脉与河川,也薰香了精灵们的感官。风把夜裡凋萎的花吹散,新的花朵又再飘落。
永香花既是花开魔幻地一支永恆的讚歌,也是精灵的永恆结界。每一个精灵都受到永香花的庇护。精灵与永香花同样拥有永生,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生生不息。虽然如此,精灵始终是肉身,会因为情伤而枯萎,失去这永恆的结界。
蓓柔最喜欢把永香花的花瓣收集起来,做成精緻的小香囊,挂在那些特别聪明和勤奋学习的小凤凰脖子上作为奖励。云傲天小时,蓓柔也做过香囊送他。
虽然故乡很远,云傲天还是可以用“精灵密语”跟蓓柔说话。
“精灵密语”是精灵之间的心灵沟通,远在天边,就如近在咫尺,见不到面,也可以交谈。
蓓柔从来没有离开过花开魔幻地,她喜欢听云傲天描述人间的所见所闻,蓓柔也会告诉他花开魔幻地发生的事情。
蓓柔最近都爱喊他:“嗳,江湖卖艺的!”他下回要告诉蓓柔:“我现在是大侠哥!请喊我大侠哥。”
暮色四合的时候,云傲天和骏风已经来到一座小城的城门,看到提灯处处的热闹。
在这裡,他是个江湖卖艺的。
第一章  愿望
11
进城的时候,骏风已经变成了一头乾瘦疲惫的驴子,背上驼着尘灰扑扑而沉重的包袱和一盏油灯,低垂着脑袋,琥珀色的眼睛深藏不露。
云傲天牵着脚步笨拙的驴子穿过小城的曲折的街道。一个潦倒的江湖卖艺,是养不起一匹马的,驴子倒是还可以,尤其是一匹老驴。
晚风带来阵阵凉意,他愉快地朝广场走去。广场上散佈着一些地摊子,有卖药的江湖郎中,有卖丝绸布匹的和首饰的中年女人,有用一隻小胖鸟为客人算命打分瞎子,也有卖初生小狗的,那些可怜的小狗全都关在一个绣蚀的大铁笼里。还有几个落魄的画家,就着一盏油灯的光亮替客人画肖像画。
云傲天与驴子在广场中央停下,随后,他把头上的皮帽脱下来搁在地上,拿出笛子开始吹奏。那是失去家园的流浪者之歌,充满对故土的眷恋与天涯漂泊的悲伤,笛声把附近的人都牵引过来,聚集在他周围的人愈来愈多,就连那个卖首饰的中年女人和算命的瞎子都丢下客人跑来驻足。
云傲天缓缓吹出一首又一首的歌,凝神倾听的人彷佛都闻到笛声里泪水的咸味,也听到了往昔家园的呼唤。
表演结束,满意的观众纷纷朝地上的皮帽丢铜板,然后陆陆续续散去,只有十几个幽暗的形影依然停留不动。
“走吧。”云傲天对这些魅影说。
他捡起地上的皮帽,把铜板丢进驴子背上的包袱里,重又戴上皮帽,继续吹起横笛,离开广场,朝附近的山林走去。
那些魅影一个一个跟在他后面。这些魅影都有人的外貌,有男有女,长相各有不同,嘴裡都有一双獠牙,脸色惨白,眼神呆滞。
这些吸血鬼身不由己,好像中了咒似的,从小城到处被云傲天的笛声引来。凡人听到笛声只觉得感动,吸血鬼却会被笛声擒住,失去力量。
澄淨的夜空上,一轮圆月高挂,云傲天吹奏者笛子,缓缓前行,跨越山丘小径穿过月光斑驳的林间甬道,进入荒芜树林,然后在林中空地停步。
尾随着他的吸血鬼也跟着停步,木无表情,身体僵硬,自动列成一排。
笛声在林间缭绕,这些吸血鬼逐一慢慢陷进脚下猝然鬆软的泥土里,终于被掩没,从此长埋黄土,不能再害人。
笛声停歇,泥土回覆原状。
云傲天拍拍驴子背上的包袱,听到铜板哐哐啷啷互相碰撞的声音,笑着跟驴子说:“咱们今天晚上的收入不错啊!”
驴子甩动尾巴,似是同意,走出树林的时候,牠重又变回一匹平凡的棕马,哒哒的蹄声廻盪在空旷的山林间。
第一章  愿望
12
她的神王父亲终于对她说话了。
“蓝月儿,这是你何等尊贵的命运!你是吸血王朝的血脉!”
她只是在梦裡见过他。
那年她十五岁,第一次来月经,短短几天,她身体裡的血几近流乾,只剩下一副破败的皮囊。那时她并不知晓,这是她的分界线,从前她是个蛹,到了十五岁,她变成蝴蝶,破蛹而出,从此以后,她流乾的血要用无尽的鲜血取代,以黑暗为食,永无完结。
在梦裡,她的神王父亲是个驼子,扭曲的身子困在一座红色竖琴的弦线之间,纠结披散的长髮掩住了脸,眼冒细微红光,银白色的琴弦把他身上的皮肉割开,成群的绿苍蝇自淌血的伤口飞出,在他头上缠绕,他有如垂死野兽般痛苦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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