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魔幻地/张小娴

他看来好像两者都不是。
“你是谁？”她问。
“来杀你的人。”字字低沉清晰，目中无人。
“你没名字的吗？”她皱眉，嘲笑他。“亦或，你的名字是蓝蝴蝶杀手？”
“等你死得瞑目也好。唉果老。”他冷冷道出名字。
“唉甚麽？唉果老？唉，这名字真难听。”说完话，她吐出笑声。
他脸色气得发白，厉声道：“能杀你的，就是好名字。”
“你我各不相干，你为甚麽要杀我？”
“你是吸血鬼，我就得杀你。”
“呸！吸血鬼跟你有血海深仇吗？
“妖物！废话少说！“他吼道。
“甚麽妖物？”她噘噘嘴。“我也是有名字的，我的名字比你的唉甚麽好听多了。不如，我帮你想个名字。”
她眼睛一熘，笑笑说：“有了！掉毛角鵰这份名字你喜欢吗？”
唉果老一时没反应过来。
蓝月儿掩着嘴巴大笑：“你没见过角鵰喔？角鵰长得可丑了！那双眼睛跟你一样又大又凶！”
他的脸色由白而转黑，同样在衡量她。
蓝月儿发现这个唉果老很容易动怒，受不了别人拿他开玩笑，可她偏偏要拿他玩玩，拖延时间思索着怎样对付他。
“你是个和尚呢？还是本身就是光头呢？”她一本正经地问。
这句话不由得让他嘴角抽动，鼻子发出嘶嘶声响。
“好了，不跟你玩了。一点都不好玩！但是，你要杀我，总得让我死得明白，等下我也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她故意气他。
“你不用知道这麽多，你只需要知道今天是你的死期。”他愠怒道。
她嘴角一咧，似笑非笑：“死期？我有什么死期不死期的？千古艰难惟一死。你死了我都还没死！到时我为你唱安魂曲喔！”
唉果老一张老脸气得扭成一团，紧抓住手裡那根橡木手杖。
她盯视他，眼睛露出蓝色火焰，跟他恼怒的双眼四目交会，妖娆大笑：“你瞧你！年纪不小了，怕有四十岁吧？还是五十？怎麽可以这麽容易就对女孩子生气呢？掉毛角鵰，我走了，不跟你玩！”
说完，她骤然转身飞离屋顶，直飞浓雾深处，宛如在雾中奔跑。
“妖物，你休想逃！”唉果老大吼，一跃而起，从后面追赶她。
“你不会现在就想听我唱安魂曲吧？听了安魂曲，可是回不了头的啊。”她边跑边回头朝他吐舌头。她得把敌人引去她自己的地方。
她在浓厚的白雾中奔跑，蝠儿从雾裡冒出，在她头顶拍翅追随。唉果老运转力量，一边高举手中木杖一边继续追赶，木杖发出眩目白光在雾中照路。
“我看你往哪裡跑！”他怒吼。
蓝月儿轻嘶出一口气，低声唱着歌。歌声一路绵延，穿过芦苇岸，跨越河堤，跟随她的脚步进入枫树林。
她在树间甬道盘旋而落，栖在一棵枫树的枝桠上，长髮乱舞，身上的斗篷在风中飞扬。
她看向前方，发现唉果老果然中了她的计，追赶而来。
“你为甚麽杀我的蓝蝴蝶，我的蓝蝴蝶得罪你了麽？看来你真的想听我为你唱安魂曲。”她怏怏地说。
唉果老狠狠朝她直扑，想抓住她。
她吐出火焰，急速旋转，从一棵树转到另一棵树去，他一棵树一棵树的追去，一直追到树林深处。
她翻身落地，停在树叶覆盖的林间甬道，继续唱着未完的歌。
这是，地上无尽的红叶纷纷向上旋转飞散，围绕在她身边漂浮，宛如形成了一个凄迷的红色结界。
唉果老俯冲而下，竟没法接近她一步，反而被一股他看不见的力量推了出去。
他略微后退，落地站稳，隔着漫天红叶跟她对峙。
她隔着红叶朝他冷笑，故意气他。唉果老不动，片刻，他对木杖唸咒，那根木杖瞬间碎裂成无数有眼的星行飞镖，朝她飞去，冲破她的结界。
红叶骤然散落一地，破了她的结界。
星形飞镖在半空聚合，重又变成一根手杖，回到唉果老手中。
蓝月儿悚然一惊，微启双唇。唉果老倏地欺身扑向她，伸出一隻指节佈满疙瘩的手去，想在她再度开口之前抓住她的咽喉。她勐然扭头后退，却还是被他抓住了一遍肩膀，她痛苦呻吟，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朝唉果老吐出一朵宛如玫瑰的蓝色焰火。
玫瑰焰火在唉果老的脸上绽放，瞬间蔓延，变大，开出了层层花瓣，迅速抓住他双眼，他痛极把她甩出去，双手扯开抓住他双眼的焰火，微小的血珠如泪水般从他眼角涌出，他眼睛眩花前方一切变得模煳。他摇摇晃晃挣扎着退后，这一退，正好退到一颗枫树下。他背抵住树干站稳，急喘着气，用木杖支撑身体。
蓝月儿在半空颠簸飞翔，终于坠落地上。她连忙用双手和双脚支撑着爬起来，抓住一颗枫树的树干稳住自己。
“这个人比赤地厉害得多！”她心裡惶颤地想，但她没有时间害怕。
她陡然想起她的神王父亲曾经对她说：“我将给你所有暗夜的生物，给你更多更大的，深黑之域，血之神殿，我族狂歌，无有死亡，千秋万世，王朝永续。”
“我族狂歌，无有死亡。”她喃喃复诵，声音酸楚。她不能害怕，可她是害怕的，害怕独自面对这一切。她突然希望她的父亲在这裡张开双臂保护她。她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麽想念那个她一直痛恨的男人。她渴望可以变回一个小女孩，头埋两手呜咽。
然而，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个人。要是她死了，她便再也见不到燕孤行。心中那个软弱的小女孩不见了，妖娆神色重回她双眼，她是歌台上颠倒众生的蓝色夜莺，秋波流转，嘴唇微动，缓缓唱出宛如呢喃的歌。
这时，翻起了一阵风，林中树叶在风中抖颤，模彷她呢喃，成群的乌鸦当空冒出。这些乌鸦都有两张脸，一张脸向前，另一张脸向后，乌鸦的眼睛从不阖上，能够向前飞，也能够倒退着飞。
乌鸦渐生刺耳，朝唉果老盘旋俯冲。唉果老进步双眼，高举手中木杖。木杖在半空飞旋，迸出眩目光芒，击退乌鸦。乌鸦拍翼后退，顷刻，又再向猎物冲去。
唉果老伸出手快速在空气中结印，唸着经文保护自己。
乌鸦无法逾越前方距离，两张脸上四隻眼睛暴凸，展开翅膀，拍翼轰声狂怒。
唉果老趁机抓回木杖，负伤奔出枫林。
“掉毛角鵰，你可别走啊！你还我蓝蝴蝶！”
蓝月儿追着那个惊惶奔走的身影，她得把握时间在日出之前追上他。
她在迷雾中飞翔，蝠儿在前方寻查，搜索唉果老的气味。
但是，雾太浓重了，似乎把气味全都掩盖起来。
她穿过芦苇岸与荒野地，跨越乐城河，从芳心桥重回街道纵横的市中心，飞落在一座教堂圆顶的钟楼上。这儿是乐城最高的一座建筑物。蝠儿在她头顶悬停。雾锁钟楼，她黑亮的眼睛穿过浓雾环伺脚下的房舍与街道，只看见零星的灯火。
随后，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时，她脸露失望与疑惑。
“他到底躲在哪裡？”她心裡想。
唉果老双眼受伤，可她闻不到他的血腥味，也闻不到他身上那件灰披风的味道。那件灰披风有一阵寒酸味。
她飞离教堂圆顶，走过一排排的屋顶，眼睛搜索每一条曲折闷黑的小径与巷子。她几乎熟悉乐城夜晚的每一条街道和每一片屋瓦，但她一无所获。她自以为已经把敌人赶到穷途末路，他却竟然消失了。
她走在一幢荒芜大宅的屋顶上，觉得浑身疲软，骨头痠痛，嘴唇乾涩，又累又气恼。这时，她不小心踩到一块被雾水沾湿的瓦片，摔了一跤，竟然从屋顶滑了下去，撞到一个人。她起初以为是唉果老，原来是旦梦三。
看到他时，她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她想念她心中的那个女孩，那个在恐惧和软弱时可以头埋两手呜咽的小女孩。
她曾经以为她是不会死的，她错了，吸血鬼只是不会像人那样死亡。吸血鬼死得更惨。今天晚上，她打败了唉果老，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在唉果老之上，但她不知道下一个敌人会是谁。她只能在这裡等候命运残忍无情的召唤。
第三章  红酒
1
云傲天是在十月底的一天来到乐城的。
“小东西，我们到了。”他对小狗说。
小东西窝在骏风肩上，乌熘熘的眼睛对眼前的一切充满好奇。牠一路上吃得饱，睡得好，比起在鱼市场那时胖多了。
云傲天一天旅尘，脸上的皮肤晒成赤褐色。他翻身下马，牵着骏风进城。骏风在这裡不是驴子，而是一匹平凡的棕马，跟着主人到处游历。云傲天来到乐城，也不再是江湖卖艺的，他来这裡只有一项任务。乐城是旅途的目的，也是旅途的终结。
乐城是云傲天走过的最繁荣热闹的一座古城，大街上到处都是穿着漂亮的男女，商店和摊贩卖的全是耀眼和新奇的货物，酒家裡坐满了笑盈盈的客人，空气裡弥漫着尘俗的味道，就像一瓶过于浓烈的香水。
乐城的绮丽和绚烂给他醉生梦死的感觉，虽然不是他喜欢的青山绿水和大漠风光，但他生性开朗又好奇，觉得能看看这样的世道人心也无妨。
他穿过市集，沿着主街一直走，来到歌厅外面。
歌厅门外竖着两个用鲜花做的招牌，一个招牌上写着“大妈妈歌舞团长驻演出”，另一个招牌上面写着“蓝色夜莺，绕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