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魔幻地/张小娴

“蓝色夜莺。”他停步，沉吟半晌。
“你终于来了！还不进去，傻傻的站在这儿干吗？”
这时，突然歌厅裡面走出来一对双胞胎，两个人同时开口对他说同一句话。
他怔住了，心裡想：“她们怎会知道我来了？”
双胞胎从头到脚大量他一遍，然后说：“你是小南北吧？”
这下他更奇怪了。他甚麽时候变成了小南北了？那他岂不是跟小东西变成两兄弟？
“小南北？”他皱眉。
“不管你是小南北还是小东西，快进来吧！”双胞胎冲他说。
小东西以为人家在喊牠，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
“等你半天了！马跟小狗不能进来喔！”双胞胎吩咐他。
云傲天只好把骏风和小东西留在歌厅外面。
“你这匹马不用拴住的吗？”双胞胎好奇问道。
“从来不用！”他笑笑说。
双胞胎把他拉去歌厅裡面。他看到歌舞团的乐师和穿着舞衣的舞女正在台上为夜晚的演出綵排，他看到但梦三也在台上，这些人看来都是善良的人。
“你上台随便吹一首歌。你这人怎么傻傻的啊！还站着干嘛？你是来应徵笛手的呀！你不吹一首歌来听听，我们怎知道你行不行！”双胞胎一人朝他一边耳朵说。
原来她们看见他背上那根笛子，误会他是来应徵笛手的，真正的小南北却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他觉得这事太好笑了，他没想到他竟然要加入歌舞团。他将错就错，走上台，站在歌台中央，想想他到底要表演哪一首歌。
想来想去，他选的还是《流浪者之歌》，这是他的首本名曲。但他刻意吹得平凡些，这天的《流浪者之歌》不会唤来吸血鬼。
他把笛子放到唇边，想象自己也成了台上的一根笛子，陶醉的吹出一串伤感的旋律。
那个他在精灵回溯中早已经见过千百遍的熟悉的形影就在这时从观众席缓缓走进来歌厅，身上穿着米白色的及膝棉群与玫瑰红色的围巾，长髮垂肩，看来是那么柔弱，眉宇之间有一股哀愁。她看向台上，瞧见了他， 不禁脸露些许讶异。
“月儿，你来得正好！小老孙要回乡结婚，把这个小南北介绍来，你要不要听一遍？”双胞胎跟她说。
蓝月儿点点头。
“小南北，再来一遍喔！”双胞胎在台下喊上来。
云傲天点头，手指轻抚音孔，把《流浪者之歌》从头再吹一遍。
蓝月儿盯视他，聆听着他的笛声，脸上的神色不无戒备。那双敏锐的眼睛在台下静静地衡量他，观察他，似乎想要探知他的底蕴。
他在精灵回溯中见到的那个形影是他走进去蓝月儿的回忆裡看的，终究显得有些朦胧，这一刻，蓝月儿的形影却好像穿越时光的断层走出来，在他眼下渐次清晰，也将成为他的回忆，而不是她的。在这种情况之下跟蓝月儿的真身见面，完全在云傲天的意料之外。精灵始终不是万能的，不能凡事未卜先知。
吹完一曲，他站着。这首歌，他从来没吹得这麽平凡过，他心裡想：“任何吸血鬼这回要是听了也不会被我催眠啊！”
“这人好像比小老孙好啊！月儿，你觉得呢？”双胞胎和蓝月儿商量。
“还可以。”她澹然说，脸上的神情难以臆测。
“梦三，你觉得呢？”蓝月儿朝台上的但梦三问道。
但梦三微笑点头，这两人之间充满默契。
“你还站着干嘛？下来！下来！你今晚就开始上班。”双胞胎对他说。
“今晚？”
“当然是今晚！梦三等下会给你今晚的乐谱。他人最好了，你别欺负他。”
他笑了，他从来就没想过去欺负别人。
“你住哪裡？”双胞胎又问他。
“我还没找地方。”
“你可以住在天鹅船上，你睡小老孙的牀。”
“喔，不了，我晕船。”
“那你打算住哪儿？”
“找个可以跟我的马和小狗一块住的地方。”他回答双胞胎。
“那随便你，但你每天得准时来綵排。”
“外面那条捲毛小狗原来是你的吗？”一听到小狗，蓝月儿的眼睛倏忽亮了。
他终于看到她脸上一抹天真稚气的微笑。
到了夜晚，蓝月儿换过一袭亮晶晶的紫红色晚装，在台上唱着靡靡之音。她是歌台上的主角，他只是众多无名乐手之一。人们在她的歌声裡流转，听到的是哀怨缠绵的歌，云傲天听到的却是力量。
歌厅散场后，云傲天牵着马儿来到一处清幽山坡上的小树木，索性就地躺在一棵枝叶茂密的银杏树下。小东西怕冷，鑽进他的斗篷裡睡。老树彷佛朝天空大开，他在摇晃的层层叶片间仰看月光与星光。他没想过接下来应该怎麽做，他只知道他现在还不想杀蓝月儿。
“时候还没到。”他跟自己说。
第三章  红酒
2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尘世的味道，那是鲜血在血管裡流动的气味，是皮肤的气味，是汗水的气味，是食物消化之后的酸腐味，可是，蓝月儿发现，小南北身上并没有这股尘世的气味。当他在歌台上吹奏笛子时，她在台下静静地观察他，嗅闻他的气味，问到的却是晚风温煦的气味，青草的气味，田野的气味，还有湖泊与高山流水的气味。这个人好像去过很多地方，惟独没有沾上尘世的味儿，就像泥土竟然没有泥土的气息。
她答应让他留下，是因为所有这些气味加起来都是善良的气味。
从歌厅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想不通，为甚麽他明明是个人，却没有人的气味，她只好归咎自己的鼻子最近似乎不太灵敏，所以，她那天晚上才会找不到唉果老到底躲在哪裡，让他逃跑了。
“也许，吸血鬼也会有鼻塞的时候。”她自嘲地想。
她自以为已经打败他了，她没想过，后来的一天，唉果老以另一种形式重来。
今天黄昏，他在歌厅外面看到一匹棕马和一条小狗，那时她不知道马儿和小狗都是小南北的。她老远看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窝在一匹马的肩上，她走过去抱起牠。小狗全身都是肉，可爱极了，伸出舌头勐舔她的手，一点都不怕生，也不怕她。
“你是谁的？”她跟小狗说话。
小狗只懂朝她摇尾巴。
她有时很想养一头小狗，一头很黏她的肉肉的小狗，可她觉得狗儿并不属于她的世界。她的世界时蝙蝠，是夜蝴蝶，是猫儿和暮鼠，是豹子和狼组成的。狗儿却不是暗夜的生物。
“你叫甚麽名字？小黑？小白？”她问小狗。
小狗还是只懂朝她摇尾巴，一副傻模样。
小狗不像她世界里的那些动物，会驯服于她。她把小狗放回马肩上去。
随后，她俯身看看马儿，研究马儿的眼睛。马儿琥珀色的眼睛像两颗宝石似的，熠熠生辉，这双聪慧的眼睛不像马儿的外形看来那麽平凡。她想再看清楚些，这时，马儿眨眼，好像害羞，把头转开，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那双款款深情的眼睛。
她可以召唤双脸乌鸦，却没法召唤马儿和小狗，她突然感到有点意与阑珊。她揉揉那条小狗身上温暖的捲毛，转身离开。
一个笛手为甚麽会带着一匹马和一条小狗到处流浪？
“真是奇怪的东西。”她心裡想。
第三章  红酒
3
“唉果老”在他的国家裡所指的是世界尽头，一个无法断定的地方。没有人到过“唉果老”，哪裡可能是极乐世界，也可能是极苦地狱。人去了“唉果老”，便再也没法回头。他抛弃本来的名字，是要忘记国破家亡的恨。
一个wang国之君，是永远也回不了国土去的。他只有一个地方能去，也只有一个地方要去，就是“唉果老”。
那天夜晚，他身受重伤，疲惫衰弱，眼睛看不见。他逃出枫树林，运转最后的力量，暂时封锁身上的气味，阻绝蓝月儿的追踪。他在泥泞地上用双手和双脚苦苦攀爬，倚着手中木杖，歪歪倒倒，跌跌停停走在幽黑的路上。他似乎走了几哩路，却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只听到整个世界在风中的回音。
他精疲力竭，神智紊乱，双手摸到一支巨大的冰凉的脚，心中的绝望和恐惧使他以为自己到了“唉果老”，忍不住呜呜啜泣。
他并没有到达“唉果老”。
他摸到的那隻脚是属于一座石膏圣母像的，随后，他又摸到一座尘封的十字架和祭坛上的蜘蛛网，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来到一座已经废置的教堂。他终于跪在地上，为自己的恐惧和软弱而羞愧哭泣。
蓝月儿远比他想像的厉害，他以为她只是黄毛丫头，一时轻敌，中了她的诡计，把她追到枫树林去。当他察觉这点，想转身回去，已经太迟了。
他自以为破了她的结界，双眼竟然被她吐出的鬼火所伤。
他在藏身的教堂裡用他带在身上的药救回一隻眼，另一隻眼却永远就不回来了。那隻眼睛向内翻转，使他直视自己的内心。他重又看到他过去所有的耻辱，孤独和痛苦。
他的国家原本是一个美丽的北方小国，先祖桀图汗其中一隻脚是兽脚，能征善战，所向披靡。子孙后代历经进化，那隻兽脚消失了，身体裡却依然流着先祖骁勇的血。
他生于帝王之家，天资聪颖，博闻强记，是父王最疼爱的王子，也是十七个王子之中长得最像父王和先祖桀图汗的。
父王死后，把王位传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