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魔幻地/张小娴

第12章


二十六岁登帝位时,他是国家最勇勐的战士,他也是国家最伟大的药师,这使他目空一切。
他原本可以拥有世上任何一个女人。他偏偏爱上了白若兰,被她的美貌迷惑。他可以给她任何她想要的,白若兰却竟然拒绝他的爱。
“我是不会爱你的。”她对他说。
他本来可以杀她,但他以为这是女人吊男人胃口的小把戏。于是,他给她送去许多珍宝,又给她写了很多情书。
他自认即使是天下间最无情的女人也会被这些情书感动,白若兰却不为所动,把他的情书和礼物原封不动退回来给他。
他一生从未受过这等耻辱。后来他发现,白若兰爱上的竟然是吸血鬼诃罗。她甚至不是爱上一个人,而是一个根本无法跟他相比的妖魔。
他咽不下这口气,愤然向诃罗挑战,但他那时功力未深,一场苦战下来,他被诃罗的竖琴所伤。
白若兰用身体挡在他和诃罗之间,为他求情。
“放了他吧!人不应该为他得不到的爱情而死。”
“噢,痴情的国王,那我就放你一马!痴情是感人的,要是我喝了你的血,我也会终日以泪洗脸!”诃罗尽情嘲笑着他。
爲了能活,他忍受着耻辱,像条狗一样逃走。
北方小国的冬天昼短夜长,他拥有无尽的夜晚去悲伤和自怜。
他渐渐荒废国事。蜘蛛开始在他的宫殿周围结网,他没看到。
臣民离散,他没看到。
他的国土已经一片荒芜,他没看到。
一天,两隻人面鸟身的青鸟双双拍翅飞入他的宫殿,哭丧着脸栖息在他的王座上,尖声啼唱着wang国之音。人面青鸟是传说中的劫祸鸟,也是他知道,他的国要灭亡了。
他在国破家亡之后才终于睁开眼睛看清楚。
他离开王座,任由他的宫殿变成一片颓垣败瓦。
他把自己锁在藏书阁裡,疯狂翻查典籍,苦练世上最艰深难懂恶的降妖大法。日复一日,他头髮掉光,容貌枯萎,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翩翩风度的国王。
离开藏书阁的那天,他立誓要诃罗嚐到wang国的耻辱和痛苦。
然而,这时已经有人早一步把诃罗锁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他一路追杀诃罗身边的七个护法,这七个护法说不出诃罗被锁在哪裡,不约而同都说那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他逼问这些穷途末路的吸血鬼:“不存在的地方?是不是‘唉果老’?”
他们完全不明白他说甚麽。
他只能从他们口中得知诃罗有一个拥有天籁之音的女儿,她在乐城。
当他在歌厅外面第一眼看到蓝月儿的时候,有那麽一刻,他以为自己见到了白若兰。这个丫头长得太像她母亲了,他也跟他父亲一样不要脸,竟敢拿他的名字和容貌来开玩笑,使他恨意深浓,那会那麽容易上了她的当,被她毁了一隻眼。
这隻向内翻转的眼睛逼使他看到自己心中的恐惧,这是他不想承认,也不想看见的,这隻眼却永远提醒他。
假如“唉果老”是一片极苦地狱,他也要蓝月儿替他垫底。
第三章  红酒
4
那是十一月初的一个午夜,燕孤行从牀上醒转,迷迷煳煳看到一个黑影,像个幽灵似的,离他的牀有几十步,脸朝他坐在屋裡的一把椅子上,身边亮着一朵雾濛濛的微光。
他睡意全消,连忙坐起来,吃惊地问:“你是谁?”
“唉果老。”对方缓缓回答,声音低沉。
那朵雾濛濛的微光逐渐变亮,燕孤行看到坐在椅子裡的是个老人,身上穿着一件褴褛的灰披风,个头很大,手裡握着一根木杖,那朵微光附在木杖顶端,映照出老人的脸庞,那是一张严厉的脸。老人的一隻眼瞎了,带着眼罩,另一隻眼望着他,眼角那么有个伤疤。
“我不认识你,你是怎麽进来的?”说完,他想叫醒身边的蓝月儿,竟发现那儿是空的。
“月儿!”他大声喊她。
没有答应。他大惊,光脚走下牀,在屋裡一边找一边喊:“月儿!你在哪裡?”
“别喊了!你的月儿不在屋裡。”唉果老告诉他。
“她在哪裡?你把她怎麽了?”他走到唉果老面前,惶恐问道。
“你想知道蓝月儿在哪裡,跟我来!”唉果老倏地站起身,迅速伸出右手去拦腰将他抱起来,从屋子敞开的窗户飞出去。他拼命挣扎,想从唉果老手中挣脱,却发现已经不可能了。唉果老宛如一隻擒住猎物的鹰,一隻手握住木杖,另一只手抱住他在午夜的奔跑,有一会,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一轮巨大的满月前面掠过。寒风刺骨,他双脚悬空,冷得直哆嗦,只要唉果老的手一鬆,他便会掉下去摔死。
唉果老抱住他从芳心桥放过乐城河上空,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看到灯火摇曳的天鹅船在河面上变得很小,接着,他穿越一片黑暗,只听到呼啸的风声在他耳边轰轰迴响。他的身体在风中颠簸倾斜,使他晕眩,他紧闭双眼,不敢再往下看。
直到他觉得风没有那么大了,唉果老也似乎放慢了速度,他再度睁开眼睛,发现他们正绕过一个街角,在一排排屋顶上躲躲闪闪,他的赤脚时而踩到屋瓦,时而踩空。须臾,唉果老熘进两幢房子之间的空隙,转个弯,像放下一件猎物似的,无声把他放到一个屋檐上,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好使他不会掉下去,并对他唸咒。
他挣扎着想说话,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喊不出一个字。
唉果老那隻没有瞎的眼睛看向他,示意他往下看。
他往下看,看到两个衣着性感的酒家女,手裡各自提着一个点亮了的灯笼,懒洋洋地走在寂静无人的长街上。两个女孩一个穿红色裙子,一个穿紫色裙子,身上都披着毛皮披肩,头髮盘起,露出脖子。
成群的蓝蝴蝶从两人身后冒出,拍着翅膀扑向她们的颈背,似乎把她们的颈背当成了花蕾,停在那儿不动。
红衣女孩首先伸出手去摸摸脖子,说:“哎,好像有蚊子咬我。”
“疯子!这个时候哪会有蚊子咬你。”紫衣女孩说。
红衣女孩看了看那隻手的手心:“有血呢!是蚊子,蚊子才会吸血!”
“是蝴蝶了!你看!”紫衣女孩看到一隻蓝蝴蝶从她身边飞走,没入前面一个黑暗的拐角。
红衣女孩好像没看到那隻蝴蝶:“这麽晚了,怎会有蝴蝶?你是眼花还是喝醉啊?你才是疯子!”
“疯子!我才没喝醉!都十一月了,蚊子全都躲起来过冬啦!”紫衣女孩大笑。
“蝴蝶怎会吸血?你才是疯子!”
“蚊子为什么只咬你,你的肉不见得比我香!”
“你皮厚嘛!你一向皮厚!”红衣女孩咯咯大笑。
“你这个疯子,不是蚊子啦!”
“是蚊子!”
“你是疯子!”
“是蚊子!”
“是疯子!”
“你再喊我疯子我打你!”
“你再喊蚊子我拍你!我拍!我拍拍拍!我拍死你!”
两个女孩在街上追逐嬉闹,蓝蝴蝶陆续离开她们俩的颈背,朝长街的拐角飞去,在那片黑暗后面消失。
唉果老把燕孤行抓起来,飞离他们原本蹲伏的那个屋簷,拐一个弯,躲到在另一个屋簷下,背衬月光与星光。
这时,燕孤行看到一个身穿斗篷的侧影抱着腿坐在前方一幢房子的屋瓦上,翻起的兜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鼻子和嘴巴的轮廓。
即使只能看到这麽多,他又怎会认不出她来?
“她爲什么会在这裡?在屋顶上?”他惊诧地想。
那些刚刚在长街拐角那儿消失的蓝蝴蝶陆续从街口冒出来,有如浪花般往上朝蓝月儿坐着的屋瓦翻飞。
蓝月儿依然坐着,微微抬起头,合上眼睛,张开嘴,让蓝蝴蝶栖在她两片嘴唇上。一时没法挤到她嘴唇上的蓝蝴蝶,有些栖在她脸颊上,有些栖在她鼻子和眼睛上,有些在她头髮周围飞绕,好像轮流把甚麽东西吐到她嘴裡。
半晌,蓝蝴蝶宛若散落的花瓣般,逐一从她脸上飞离。
这时,蓝月儿突然张开眼睛看向他这边,他愣住了。但他很快就发现蓝月儿不是看他,而是看天上的圆月。月光倏地照亮了她,她眼冒炫目红光,直视那光亮,朝那一轮圆月露出两颗闪亮的獠牙,吐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脸露妖邪满足的微笑。
她看来就像一隻吃饱了的野狼,向古老的月亮嗥叫。
他吓呆了,要不是唉果老一直抓抓他,他也许早已经从屋簷掉下去。
随后,蓝月儿脸上带着那一抹他不曾相识的妖邪微笑抱着腿自屋顶缓缓升起,在离屋顶几呎的半空中宛如荡鞦韆般,晃着两条腿前后摆荡。风吹动她的髮丝,身上的斗篷自她脚边扬起,她边拍手边唱起歌来。
一隻小蝙蝠听到歌声,从屋簷下冒出来,是常常倒挂在他们家屋顶的那隻小蝙蝠。小蝙蝠快乐地拍着狐翼,在她头顶盘旋唧啾。
“唉,她们的血到底会不会是用酒造的啊?我好像有点醉。”她仰脸跟头顶的蝙蝠说话。
“天啊!她吃了那两个人的血!”燕孤行浑身颤慄,在心裡惊骇地跟自己说。
这时,唉果老突然拦腰抱起他,悄然离开他们藏身的屋簷。
他任由唉果老抱住他再次飞越漫长星空,不曾睁眼往下看,也不曾挣扎,彷佛失去了所有感觉。
他们重回红砖房子。唉果老把他丢在门廊上,对他唸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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