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魔幻地/张小娴

“是真的有花开魔幻地。”云傲天一脸认真。
她翻翻眼睛，神情不悦。
“你就不能老实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是来自花开魔幻地的精灵。”云傲天又说了一遍，眼神纯真，语气坦诚。
“唔，你是精灵，她看向他，不悦的神情逐渐从脸上消失。
她朝马儿看了一眼，问道：“你是精灵，那这匹马呢？”
“马儿也是。”云傲天回答。
“那小东西呢？”
“小东西不是，小东西是我在路上捡回来的。”
“是吗？”她把小狗放在肩上，促狭地说：“怎麽我觉得只有小东西看起来最像精灵？”
小东西伸出舌头舔她的脸，又用鼻子拱她。
云傲天带窘地笑笑。
“花开魔幻地没有小狗。”他告诉她。
“噢，那太可惜了。”她看向他，憋住笑。“你这麽好玩，我就不揭穿你，让你继续留在歌舞团。我够朋友了吧？但我有一个条件。”
云傲天脸露好奇。
“别再跟我说什么花开魔幻地了！”她没有表情地说。
说完，她把小狗放在地上，看着小狗奔回去云傲天脚边。
一抹笑意重回她脸上，离开小树林时，她抛下一句：“根本就没有花开魔幻地！”
第四章 精灵
2
隔天午夜，她独个儿抱腿坐在一个屋瓦上，想起云傲天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精灵的那个样子，愈想愈觉得好笑。
“太好笑了！”她咧嘴笑着。
他说那匹马也是精灵，小狗是捡回来的，想到这裡。她禁不住又笑了。
“可是，拥有一双那麽清亮的眼睛的一个人，没理由是个傻子啊！”她好笑地想。“也许他根本不傻，他只是装傻，不想告诉我他从哪裡来，他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嗯哼，要是他知道我要杀他易如反掌，他还敢对我瞎扯吗？”
这时，她放出去的蓝蝴蝶拍着翅膀飞回来，逐一把鲜血吐给她。
吸着血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串悠扬的笛声，笛声似乎来自远方，那旋律很熟悉，苍凉悲悯，充满了往日的情怀。她油然想起故乡的板栗树，想起她早逝的母亲，想起十五岁以前的日子，想起被她吸过血的每一张陌生的面孔，想起她在歌台上唱过的那些歌儿，想起每天晚上无可避免的曲终人散。
她把唇边的蓝蝴蝶拨开，脸露哀愁。
笛声不曾停歇，宛如在她灵魂深处缭绕。她闻到了树木和叶子的气息，闻到了浪花与海鸥的味道。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离开屋顶，飞落地上，漫过街道，跟着笛声而去。
那笛声来自遥远山丘。
她爬上山丘，追随笛声走进小树林。
一弯新月挂在一棵银杏树的树梢那儿，云傲天立在树下，正在专注地吹奏手中横笛，笛尖亮着一颗星子。
那匹棕马离他几呎，小狗窝在马肩上，在笛声中睡得香甜。
她认得这首歌是云傲天来歌舞团那天在台上吹奏过的。同一首歌，跟那天的笛声却有天壤之别，也跟他平日的笛声完全不同。他是一流的高手，笛声中有一股非属尘世的力量，有着高山流水、黄沙万里的气魄。他平日那样平凡的笛声，显然是装出来的。
“你找我？”她顺从地对他说。
话刚说完，她对自己的顺从感到无比吃惊，勐然挣扎醒来，摆脱笛声缠绕。
笛声停歇，这时，云傲天缓缓抬头，看向她，脸容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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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谁？”她冷然问。
第四章 精灵
3
“我是精灵。”云傲天回答。
“你是精灵，那我是甚麽？”她冷笑一声。
“凡是听到我的笛声而来的，都是吸血鬼。”他说。
她心头一震，脸上的神情陡然凝固，戒备地望着云傲天。
“精灵跟吸血鬼有甚麽关係？”她瞪着他，现出嗔怒。
“捕猎吸血鬼是我的工作。”
“捕猎？你怎样捕猎吸血鬼？是杀死他们吗？”她盯视云傲天。
“吸血鬼已经死了。我只是让他们回到尘土，无法再害人。”
“说的好。吸血鬼已经死了。”她恨恨地说，眼露哀凄。“死者如何再死？难道死亡可以重複？”
“也许，我没说得清楚，我是让他们跨越死亡。”他依然沉静。
“倘若死亡是可以跨越的，便没有死亡。”
“是没有真正的死亡。”他回答。
“但你说吸血鬼是已经死了。”
“没有死亡，只有轮廻永续，死而重生。”
“那死亡痛苦吗？”她吸了一口微颤的长气。
“我没死过。”他看向她，用一种温和而纯真的嗓音说。
“我死过了。”她抬头凝望毫无星光的夜晚，脸露惨澹的微笑。“你是要我再死一遍吗？”
我没有说话，两人沉默。
“先不说你杀不杀得了我，你会杀我吗？”她瞥回去，一双冷酷黑眸凝视他。
“我还没决定。”他率真回答。
他的率真回答使她讶异。这一刻，他看来毫无杀她的念头。
“假若如你所说，你真的是精灵，而我也真的是吸血鬼，你应该救我，而不是杀我，精灵不都是善良的吗？”她终于又说。
长长的沉默。他说：“这样的争论永无止境，我没法回答。”
她不无嘲讽地说：“我以为精灵知道所有答桉。”
“精灵也可能跟其他生物一样无知。”他微微一笑。“但我知道，无法死的人，也永远无法重生。”
她望住眼前精灵，眼含泪花，略微颤抖地说：“我不知道哪一样更可怕，是死？是生？”
第四章 精灵
4
“要看怎麽生，怎麽死。”云傲天平静回答。
她无语片刻，然后又问：“精灵会死吗？”
“精灵不会死。”
“所以你没死过？”她眼睛瞥向他。
他微笑不语。
她激动地问：“为甚麽只有精灵不死？为甚麽要有精灵、凡人和吸血鬼的分别？为甚麽你是正，而我是邪？既然吸血鬼是魔障，又为甚麽要有吸血鬼？”
云傲天一边思索一边回答：“正与邪，光明与黑暗，白昼与夜晚，强大与弱小，都是‘流转法则’。世间万事万物永远都在流动，追求最终的平衡。有破坏的时候，便有修补，失衡的时候，便有扶正，此消彼长，永恒流转，就像水一样，你看海裡的浪花永不止息。”
“我倒想知道这‘流转法则’到底是靠那一边转的？她怏怏地说。“为甚麽要牺牲我？而不是别人？为甚麽我生而为吸血鬼？这不公平！”
长长的静默，除了树叶在风中的呢喃，毫无声响。云傲天看向她，对她说：“你拥有美貌，对别人亦不公平。”
她没料到云傲天会这么说，说得那么坦率，毫不忸怩。她脸露讶异，心中的怒气渐渐消散。
但她满不在乎地说：“我以为美貌不值得歌颂。”
他微微一笑：“精灵都长得很美。”
“看来精灵甚麽都好！”她哼起无词的歌调，倏地从她站立的地方飞升到头顶那颗大树的枝桠上，在那裡踱步。
“男人都为我的美貌倾倒，那又如何？”她在树上低头看他，不无自恋。
云傲天抬头看她。
“时间一切都会消逝成往事，只能回溯。”他说。“美貌也有可能是羁绊。但你拥有歌声，歌声不是羁绊，是天赋。”
“噢，谢谢你告诉我，我是多麽的幸福，或者说，我是多幸福的吸血鬼！”
“有多少幸福，就有多少不幸。”他说。
她皱眉看他：“这又是那套‘流转法则’吗？原来你是道理精灵，一开口就跟我说了那麽多的大道理，那些吸血鬼全都是活生生被你闷死的吗？”
他听着，不禁莞尔。
“噢，不对，吸血鬼不会活生生被你闷死。你说吸血鬼都是已经死了的，他们是死翘翘被你闷死。”她在枝桠上转了个身，想换个姿势看他，却发现他不在下面。
她一惊，抬头一看，发现他不知甚麽时候已经坐在他头顶那颗银杏树的一根瘦枝桠上，与她等高。
他拧拧脖子，微笑说：“这样说话比较容易。”
她看向他，澄澈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沉静的神情，他是个英俊的男子，倒真的长得像个精灵，或者天使。
她不知道精灵是不是都长得这般美。要是如此，她的美又算得上甚麽啊？就像他说的，美貌会消逝成往事，只能回溯。吸血鬼也许不是不会老，只是老得很慢，也不会死于年老而已。她的神王父亲看来并没有跟她一样年纪。
“蓝姑娘，根据‘流转法则’，世间一切，最后都是公平的。”他说。
她在他的说话裡听出了一份温和悲悯。
一隻猫头鹰从她踱步的老树探头出来看到她和云傲天，忙不迭把那颗脑袋缩回去。
她回看他一眼，笑笑说：“怎麽你说话像个老头？精灵不死也不老，会不会你已经有几百岁？”
他大笑，笑声天真明朗。
“我跟你同年。”他说。
“那你只是个小精灵，”她朝猫头鹰刚才探出头来的那片叶丛看了看，缓缓转过来，问他：“你甚麽时候决定要不要杀我？”
“时间到了，我会知道？”他告诉她。
“那麽，到时我也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