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魔幻地/张小娴

她直视他眼眸深处，却摸不透他心裡所想。
云傲天没接腔。
她绕过树干，又再探头出来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毫无动静。
“你不杀我，那我走了啊！你可别后悔！”她说完，陡地飞离老树枝桠，飞越幽暗山丘，离开那片小树林。
第四章 精灵 
5
    那天以后，蓝月儿再也没有在歌厅见过云傲天。
    双胞胎嘴裡骂他不辞而别，却又一个劲地说他长得英俊，人也好，在歌舞团短短的日子，帮大家修补了许多乐器，就连一台尘封多年，荒腔走调的古琴，经他双手随便摸一摸，竟也救回来了，真不知道他是从哪裡学来这麽出神入化的技艺。
    她好想告诉双胞胎：“他不是甚麽人，是个精灵呢！”
    她曾经相信世上有精灵，而今，她已经远远离开那个相信童话的年代，离太远了。
    她认定精灵和花开魔幻地只是骗人的谎言与可笑的传说，云傲天却突然跑出来，告诉她，他是精灵，又说他来自花开魔幻地，不禁使她感到好奇。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离开了乐城？她闻不到他的气味。
    他根本没有人类的味道，他的味道像清风明月，跟大自然融为一体，很难分辨出来。他是不是决定不杀她了？为甚麽？是被她感动了呢？还是难得有个吸血鬼肯听他长篇大论？
    那天夜晚在小树林裡，她以为一场恶斗无可避免，没想过最后竟可全身而退。
    唉果老和赤地都喊她妖物，云傲天却诚恳地喊她“蓝姑娘”，没有把她当成妖物。他是把她当成一个人那样看待，这使她略微感动。
    “他也许是个好精灵。”有时她会这麽想。
    然而，她一再提醒自己，不要那麽天真被他骗了。正邪不两立，云傲天现在不杀她，但总有一天还是会出手的。
    他修补了那台尘封的古琴和所有乐器，使她禁不住想起镇缚住她父亲的那个红色竖琴。云傲天说不定就是她一直害怕的那个光明的力量。要是他能够制伏她的神王父亲，那麽，她又怎麽可能是他的对手？
    下一次，当他用笛声召唤她，她不一定能逃。
    她毫无胜算。又一次，她只能坐着等待她的命运。这事好像了无尽头，也永无完结。
    “这才是云傲天说的‘流转法则’吧？”她苦苦地想。
第四章 精灵 
6
    “天气渐渐凉了，大家都躲在家裡不出门，半夜出来找鲜血还真不容易，吸血鬼也应该冬眠才是。”十二月底的一个夜晚，蓝月儿孤伶伶坐在一个屋瓦上，兀自想到。
    她觉得自己好像愈来愈懒惰，最近很容易就觉得累，睡得时间愈来愈长，她都快变成吸血猪了。
    她在一袭温暖的山猫斗篷裡，地唱着歌，打了个哈欠，觉得似乎又有了睡意。
    这时，她隐隐约约听到背后传来一串笛声。她一惊，勐然扭头，没看到甚麽。她蹬起身，追踪笛声，看到云傲天在屋簷下面的巷子裡。
    她往下看，看到他坐在一条被人丢弃的板凳上，悠然吹奏着横笛。那匹跟他形影不离的棕马和小狗，离他身边只有几步。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她冷漠又戒备地说。
    云傲天抬头看她。
    “天气这麽冷，蓝姑娘还是早点回去吧。”
    吸了血的蓝蝴蝶这时朝她飞来，想把血吐给主人。
    她把蓝蝴蝶赶开。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吸血，更不会在精灵面前做这事。
    “你想怎样？”她悻悻地问他。
    他看向她，眼裡洋溢着亮光。
    “我不杀你。你跟我回去花开魔幻地。”他说。
    他这麽说使她震惊。
    “你不杀我？”她低头盯视他。
    云傲天点点头。
    “你为甚麽不杀我？”
    他揉揉头，一笑：“不杀你也需要理由？”
    她在屋顶上踱着步。
    “因为我已经死了？”她幽幽地说。
    “但你还未重生。”他回答。
    “那你就是要我死！”她嘴唇有点发抖地说。“你哪裡是不杀我？”
    他看向她，微微一笑：“到了花开魔幻地，我会有办法。”
    她缓缓飞落在他面前，只离他几步，面朝他站着。
    “这样说话比较容易。”她拧拧脖子说。
    “那你也要坐下吗？”他看了看板凳旁边的空位，语带戏谑。
    她瞥了他一眼，板着脸没回答。
    小狗看到她，从马儿脚边奔向她，朝她汪汪吠叫。
    她的脸笑开了，抱起那条捲毛小狗，把小狗放在怀裡取暖。小狗就像棉袄一样温暖。
    “这条小狗从来不怕我。”她喃喃说。
    “谁对小狗好，小狗也对那人好。狗儿简单直接。”云傲天说。
    她看向他，打量他。
    “你没法说你为甚麽不杀我。”她问。
    “我还以为你会说声谢谢。”他略微苦笑。
    她揉揉小狗的捲毛，冲他说：“你不杀我，我可没说不杀你。”
    他笑笑，笃定地说：“你杀不了我。”
    “因为精灵不死？”她瞄瞄他，他无所畏惧的样子。
    云傲天摇摇头，缓缓回答：“因为你不是我的对手。”
    “噢，是吗？”她讪讪地说。“那麽，神王也是你手下败将？”
    “你是说你父亲诃罗？”
    “原来她叫诃罗。”她咕哝，好像说着一个跟她毫无关係的人。
    “制伏诃罗的，不是我，是我的师傅雅丝苪。”
    “师傅？你还有师傅？”
    他点点头。
    “雅丝苪怎样制伏诃罗？”她冷然问。
    “雅丝苪把诃罗镇缚在自己的竖琴裡。”他答道。
    她两度在梦中所见的，果然不是梦境，镇缚他的，竟是自己的竖琴。
    “那个竖琴在哪裡？”她朝怀中小狗扮鬼脸，看来毫不在乎。
    “药草河。”他说。
    “药草河在哪裡？”她随口问。
    “那是东方之陲一条古老的河，河裡长满药草，河水是白色的，河水中央有一块水草覆盖的圜丘，每天的日光会照射在圜丘上。”
    云傲天说的，跟她在梦中所见相似。她在梦中依稀看到的是一片迷迷濛濛的水影，似乎是大海，原来不是海，是河。
    “每天的日晒，对吸血鬼来说一定很苦。”她脱口而出，马上又显出漠不关心的神色。“你说出来，不怕我去救他吗？我虽然恨他，但不代表我不会去救他。“
    他看向她，说：“你救不了他。”
    “为甚麽我救不了他？”
    “谁也救不了他。诃罗是困在自己的竖琴里，作茧自缚。他最后也会死在自己手裡。”
    “你这样说，我偏要救他！”她脸露愠色。
    “你没法找到药草河。只有精灵能够到达那儿。”他微笑。
    “药草河是在花开魔幻地吗？”
    他点点头。
    “在花开魔幻地之东，隔着一片灰色山脉，那儿是个孤岛。”他说。
    “你说不杀我，是要把我丢到那条药草河裡吗？这也会是我的下场吧？”她试探他。
    “不，你跟我回去花开魔幻地。”他说得柔和真挚。
    她懒懒地问：“|我为甚麽要跟你去你说的那个花开魔幻地？”
    “回去向师傅求情。”他说。
    她幽幽地说：“到时候，你的师傅未必不杀我。何况，吸血鬼从不求情。”
    “我会替你求情。”他清澈的眼睛直视她，可靠坚定。
    她不无感动的看向他，冲他问：“花开魔幻地在哪裡？”
第四章 精灵 
7
    “花开魔幻地坐落在西方所有边界、所有海岸，山脉和湖泊之外，是最遥远的一片土地。”他说。
    “那些传说是真的？花开魔幻地在西方？“她脸露好奇。
    云傲天点点头。
    “那裡是什么样子的？你说来听听，我可不是哪裡都愿意去的。”她瞥了瞥他。
    他皱眉沉思。
    “你竟然要想一想？你不是从那裡来的吗？”
    他柔和地说：“那是我长大的地方，我根本没想过怎样去形容它，只有对它的爱。花开魔幻地太美了，我不知道怎样用言语去形容，“他灵机一动，眼睛亮了起来：“也许，我可以这样告诉你。”
    说完，他从坐着的长板凳上缓缓起身，把手中的笛子放到唇边，开始吹奏。
    她略微后退，不无戒心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会不会用笛子对付自己。
    然而，这样的担心似乎毫无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