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盟2花开魔幻地/张小娴

第6章


燕孤行睡在她身旁,睡得很酣,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和他嘴唇上刚长出来的鬍鬚。包围着她的一切是如许真实,梦境却也是真实的,依然缠绕着她的思绪,残留在她体内。
    
    她那个神王父亲只能在梦裡与她相见,她终于看到他本来不是个驼子,而是英俊的君王,轻易迷倒世上任何一个女子。但她不解,“我将退场,而你强大”意味着什么?以他的强大,又何以无法跨越出那座竖琴?是谁把他囚禁在竖琴裡?那座竖琴到底在哪裡?她在梦中依稀看到竖琴背后迷迷濛濛,像水得倒影,像大海,也像悬崖绝壁,有若海市蜃楼。
    
    如梦如幻。她突然明白,要是再见到他,也只会在梦裡。
    
    可她不知道她想不想再见这个……她能说是“这个人”吗?她禁不住凄然笑了,差点笑出声来。
    
    梦境似真还假,似远还近。她深吸一口气,脸露哀伤。要是过去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明天一觉醒来,她是别人,在别的地方,过着别的生活,那多好啊。
    
    可是,要是就连她的神王父亲也被某个更大的力量囚禁在竖琴裡,不管囚禁他的是光明的力量还是黑暗的力量,这个力量早晚也会来对付她的吧?
    
    他对她说:“深黑之域,血之神殿,我族狂歌。”,那么囚禁他的,应该是光明的力量吧?她小时候在天鹅船上不都听过无数童话与神仙故事,还有那些狭义小说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主题却不外是邪不能胜正。
    
    天地之间,永远有一种她似懂非懂的平衡,就像白天与黑夜,酷暑与严寒。天网恢恢,当那个力量找上门,要取她的命,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它的对手。
    
    她隐隐觉得,那个力量正在注视她,她却看不见,只能等待。黑暗的力量终有一天会吞噬她,把她变成同伙,而制伏神王的那个光明力量肯定会杀她,她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她是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虽生犹死,唯一的真实,只有眼睛在这一刻所抚爱的。
    
    她凝望着燕孤行的脸,觉着这张脸既熟悉也陌生。每天一觉醒来,她似乎也有短暂的片刻感到迷茫。爱一个人,是不是也像梦般,似是真实也似是虚幻,无可把握?
    
    她看着他,他动了动,鼻息均匀舒坦,继续沉睡。这一刻,他重又变回她熟悉的那个男人,睡觉时总爱皱着眉,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她常常取笑他说:“你用不着睡得这么认真啊!”
    
    他总爱回她说:“我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
    
    他也曾告诉她:“小丑魔术师说,人睡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死的时候也就是那个样子。他从来没有把脸上的油彩抹掉,睡觉的时候是个小丑样,死的时候也是。到了那一天,我也会是个皱眉样。”
    
    “我只知道一个人生下来的时候有多少头髮,死的时候也就还原多少。所以呢,那些光头宝宝都是光头来光头去。”她说。
    
    “喔,可怜的光头宝宝。”
    
    “他们长大后是有头髮的啊,只是,到了老死的那一天,头髮也掉得差不多了。”
    
    “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是哭着来,沉默地离去。”他说。
    
    她看着他,想起那些她和他说过的话,微笑喘着气,转看窗外遥远的星辰。多少个夜裡,她醒着,他睡着。燕孤行从来不知道她悄悄出去过,以为她在他身边睡到天明。
    
    从前她以为吸血鬼是不用睡觉的,可她喜欢睡觉,只要吃饱了血,她可以从前一天夜晚一直睡到第二天夜晚。然而,像这样的夜晚,她只能在牀上醒着。
    
    每个月的经痛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可她知道她是不会死的,无老死,也无尽头。
    
    爲了不要惊醒燕孤行,她常常只好咬着牙忍受着子宫的抽搐痉挛。她困惑也愤怒,既然以血为食,她为什么还会流血?既然已经把她变成吸血鬼,为什么同时又让她做一个寻常的女人?
    
    只有一个理由:那个黑暗的力量没有剥夺她作为女人的部分,是要她生下吸血鬼,为这个王朝永续后代。
    
    她低下头,悲伤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她多么想要跟燕孤行生一个孩子?难道她没有平凡女人那种幸福的愿望吗?可是,这种想法多麽傻多麽自私。不管她生下来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会是半人半吸血鬼,不是人,也不是魔,以黑暗为食,已血滋养,注定忍受永生不死的折磨。
    
    她深深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会像她恨她母亲白若兰一样恨她。
    第二章  歌声
    
1
    
    十月是乐城的花灯节,最富裕繁华的几条大街搭起了很多小摊子,摊贩卖的货包罗万有,有卖花灯的,卖衣服首饰的,卖土产的,卖小吃的,卖手工艺品的,也有江湖卖艺的。到了夜晚,这些小摊子和街道两边的商户纷纷把漂亮的花灯悬挂起来,七彩缤纷的花灯一直延伸开去,街上挤满看热闹的镇民和外地人,无数灯影在人们头顶摆蘯,虚幻不实。
    
    歌厅每晚都满座,买不到票子的在歌厅外面排起了队,等着买明天,甚至大后天的票。他们是从老远的地方来乐城参加花灯节的,更想一睹“蓝色夜莺”传说中的惊人美貌和她绕梁三日的歌声。
    
    灿烂的台上,蓝月儿唱着今晚最后一首歌,是一首伤感的离别之歌。但梦三在旁边用七弦琴为她伴奏。
    
    她头戴珍珠髮圈,身穿一袭紫罗兰色裸肩丝绢长裙,低开的领子用银色细线镶满小水晶,迸出有如星星的光芒。她看起来就像一位尊贵的公主,莺声流转,天赋不藏,歌声慰籍了每一颗经历过离别怆痛的疲惫心灵。
    
    她柔情的目光抚过歌台下一张张被歌声感动的湿润的脸孔,也含笑抚过但梦三的脸。
    
    但梦三看向蓝月儿,她唱着歌,低唱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彷佛是对他一个人唱,是对台下的观众唱,也是对自己唱。蓝蝴蝶在她亮晶晶的裙子周围飞绕,他看着她,油然想起他们小时在天鹅船那些快乐的日子。她的歌声越来越好,她的声音好像镀上一道漫长的光芒,何似在人间?她每天都在变,眼神跟昨日又不一样了,永远也不再是那个虽然多愁善感却单纯的女孩。他爱她,却也担心她。
    
    蓝月儿唱着歌,眼光投向但梦三,她觉着他看她的目光满怀愁思,不是因为歌调的苍凉哀伤,而是好像看到了她的改变。她朝他天真的微笑,转下台去,避开了他的目光。她希望她还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女孩,可她已经不是了。从前她是孤苦伶仃的人,如今她是孤苦伶仃的魔。自从在梦裡看见她的神王父亲被镇缚在竖琴裡,她知道她只能依靠自己。愈多的血,愈多的魔,她的歌也唱得愈来愈好,这是她的力量。在黑暗与光明两股力量要食尽她,消灭她之前,她必须强大。她再也不会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女孩。
    
    蓝月儿唱着歌,多情的目光看向台下,看到大妈妈坐在最后一排座椅上。那张湿润闪亮的脸凝神倾听她的歌声。她已经很久没有跟大妈妈说心事了。她爱大妈妈,可她再也没法面对大妈妈锐利的目光。大妈妈如今并不是每天都来歌厅,她几乎闭门不见客,常常留在天鹅船的舱房裡。多少个夜晚,她从芳心桥的房子眺望河岸上的天鹅船,看到大妈妈舱房裡的灯一直亮到天明,也从中看出了寂寞。
    
    金莓露坐在歌厅最后一排座椅上,看着这个她在河边捡回来的孩子,蓝月儿虽然没吃过她的奶,确是她心头最柔软的一块肉。她长大了,而今站在歌台上,唱着离别的歌,有如天籁之音。她今晚的歌声使她震惊,她自问即使是她风华正茂的时候也没法跟她相比。
    
    她想起这孩子十五岁那年初来月经,流了一汪洋的血,没有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的鲜血,她以为这个孩子活不成了,没想到她自那时起竟然脱胎换骨。当天那个无助的小孤女此刻既亲近也遥远,她猜不透自己一手养大的这个孩子。蓝月儿是一种她不了解却危险的生物。但她知道这个女孩宁愿死也不会伤害她。
    
    看着离她愈来愈远的蓝月儿,金莓露觉得自己这几年苍老疲乏了许多,跟生命中最好的年华相去甚远。她重新爱上死去的*青青,如今她在舱房裡反复读着他的遗稿,渐渐了解遗稿上那些艰涩难懂的花药方子,不禁惊叹他是个伟大的药师。这个人,曾经想要追寻世上根本没有的一种花,最后却死在一条寒酸的小船上,尸体散发着花儿枯萎的气息。
    
    夜裡,她跳进河裡跟柳色青青的幽灵见面,她终于向他坦白,告诉他,五百年前,她是河上一隻孤芳自赏的千岁天鹅,爲了追逐堤岸上的烂漫繁花,离开了家,一回眸,化身为人。后来,她遇到了此生最爱的男人,竟是一位以花入药,出神入化的药师,原来他是她五百年前回眸一瞥的那片烂漫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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