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皇帝养成/萧雪鱼11

第3章


  青峦镇虽是方圆百里唯一的镇,也是信阳府至襄陵城的官道必经之地,其实并不算大,整个镇子只有一条青石长街。
  苏蕴明两人来到集市已是晚了,本就不宽的青石街两旁挤满了摆摊的村民。她站在汹涌人潮外围瞧了瞧,觉得她和聂阳都没有乱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于是老老实实在街尾蹲了下来。
  铺开一块土布,苏蕴明把篮子里和背篓里的东西都取出来摆好,两姐弟并排蹲在后面,眨巴着两双大眼睛等客人上门。
  周围的小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他们这边却安静无声。一半是因为苏蕴明嗓子不太好,早年烟酒辣椒样样不忌,坏了声带,从此不能高声说话。另一半却是苏蕴明的营销策略。
  在二00九年的做白领的时候,苏蕴明坚信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怀才不遇这回事,将你的长处推销给懂得赏识的人,本身也是才能的一部分。而推销的方法,针对不同的人,当然要采取不同的方法。
  两姐弟与众不同的摊位很快引起注意,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经过,好奇地看了一眼,苏蕴明对她微笑了一下,她便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大姑娘弯腰拣起布上的一串东西,一个小结接一个小结,花样繁复精巧,间或还裹着红艳艳的小石头,看着煞是喜人。
  苏蕴明眼尖,看见她另一只手里捏着红签,只有镇东头的月老庙求到的签才是这鲜艳的桃红色。她微微一笑,牵过那姑娘的手,将那串东西缠在她的手腕上,轻声道:“这叫‘同心绦’,打的结越多,越能牢牢结住同心……”
  话没说完,那姑娘羞地一挣,缩回手要走,顿了顿,却又倒回来,扔下一文钱,抢了绦子便跑。
  苏蕴明笑着摇了摇头,刚收起那带着体温的一文钱,又有大姑娘小媳妇被吸引过来。
  半个时辰不到,苏蕴明面前的东西已经一扫而光,聂阳面前的东西却无人问津,苏蕴明皱了皱眉,无奈道:“算了小阳,这些东西咱们带回去给师傅吧。”
  聂阳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当即把东西往背篓里搬,却听得有人叫:“等一下。”
  苏蕴明抬头望去,一个青衣书僮打扮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跳过来,下巴一扬,道:“我们公子爷瞧上了你们的东西,识相点报个实诚价,我们公子爷不在乎这点小钱,小爷我却是受不得欺的!”
  那书僮怕是比聂阳还小两岁,朝天的脸上稚气未脱,苏蕴明听他一番话虽然言语可恶,倒也恶得可爱,当下也不跟他生气,温言道:“有劳小哥垂询,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公子爷能看上已经是我们姐弟的福气,钱多钱少的,您就看着给吧。”
  那书僮涉世未深,被她知情识趣的几句话捧得高兴了,连布带东西一古脑儿捞走,随手一抛,却是半钱银子。
  苏蕴明眼前一亮,大圣朝这两年天灾不断,银子兑换铜钱的“汇率”一直在浮动,这半钱银子甚至比一吊钱更值钱,足够他们姐弟一个月的温饱了。
  那书僮在她连声道谢中得意洋洋地走了,苏蕴明收好钱,站起身,捶了捶蹲得酸麻的腿,高兴地对聂阳道:“小阳,咱们走,姐姐带你去吃好东西。”
  聂阳却蹲在原地不动。
  苏蕴明一转念,坏了,又触到逆麟了。
  相处久了,苏蕴明发现聂阳听话归听话,却是个受不得气的,尤其是羞辱,能把温驯的小鹿当场刺激成眼冒红光的斗牛。
  苏蕴明有时候也想,聂阳失去记忆之前定是有身份的人家,所以虽然记不得自己是谁,那份心高气傲却成了本能一样的存在。
  那书僮两句居高临下的话,她没觉得有什么,聂阳却受不住,当时忍下了,过后开始闹脾气。
  “小阳。”苏蕴明蹲在他身前,叹息道:“你是瞧不起姐姐吗?”
  这话说得严重了,聂阳脱口否认:“我没有!”
  苏蕴明低垂眼眸,哀哀诉说道:“姐姐只是个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法子养活小阳,所以人家施舍一般扔点小钱,姐姐也欢天喜地地当宝贝捡起来……小阳嘴里不说,心里定是瞧不起姐姐的……”
  “我没有!”聂阳哪比得了她口齿伶俐,急得抓住她肩膀,只懂得叫:“我没有我没有!”
  “没有就好。”苏蕴明展颜一笑,看得聂阳呆了一呆,她扯着他站起身来,边道:“先去吃饭吧,然后给师傅挑笔墨纸砚,给师母扯布,咱们下午还有的忙呢。”
  两姐弟对面的街那头是青峦镇上最好的酒楼,二楼靠栏杆的桌上坐着一名青年,正是适才大轿中被母亲教训那位“哥哥”,也是青衣书僮口中的“公子爷”。
  此刻,他正皱着眉盯着杯中的茶水,不敢置信这粗劣的东西真是茶,抬起头,那书僮打开包裹,将从苏蕴明姐弟那里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到桌上。
  笔筒、笔架、镇纸,皆是竹筒树根顽石打造,难得是在天然生成的形状上略加引导,不露人工雕琢之意,愈显得意趣古拙,不落俗套。
  青年坐在酒楼上刚好望见那对姐弟在摆摊,出于同路那段偶遇的好感,他叫了书僮去买下他们卖不掉的东西,却不料这些东西甚合他的心意。
  青年随手拿起一个竹节制成的笔筒,外壁上青黑的竹垢依稀像一幅山水,角落里有人细细地勾勒了几笔,便像是画上题字。
  他眼力甚好,端详久了,竟认出那行字来:“一溪流水水流云,雨霁山光润……”
  他怔了一怔,似乎在一对乡野姐弟制作的笔筒上看到王爱山的曲子,比青峦镇最好的酒楼连杯像样的茶都没有,更难以置信。
  良久,他向后一仰身,重重靠在椅背上,朗声大笑出来。
  “好一个‘野鸟山花破愁闷’。”青年笑够了,恋恋不舍地把玩着笔筒,道:“洗墨。”
  那书僮应声道:“在,公子爷请吩咐。”
  “去打听一下那对姐弟的底细,要紧知道他们住哪里。”
  “……公子爷?”书僮洗墨疑惑地望向主人。
  青年却不再理他,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打着拍子,轻声和着《小桃红》的曲调唱起来:“乐闲身,拖条藤杖家家问。问谁家有酒,见青帘高挂,高挂在杨柳岸——杏花村。”
  吕殊怀
  以两人的经济能力,所谓吃好的,也不过是到青峦镇唯一一家小饭馆,点了几个带荤腥的菜。
  苏蕴明只尝了两筷子便放下碗,托腮瞧着聂阳大口大口吃得香。
  聂阳在刨饭的间隙瞥了她一眼,眼神询问,苏蕴明微笑着摇摇头,给他挟了块肉,聂阳这才埋头继续苦干。
  苏蕴明继续撑着头看着那孩子,透过洗旧的衣衫能看到他单薄的肩胛形状,心头微微一酸。在现代社会,像聂阳这样生长期的少年,就算出生在最普通的百姓人家,哪个不是好吃好喝营养充足的。白米饭和肉,这些他们早已司空见惯甚至被嫌弃的食物,却是聂阳逢年过节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感慨过后,苏蕴明又为自己的老妈子心态失笑,随手拈一支筷子醮了菜汤,在桌面上列出等下要买的东西,再默默计算价钱。
  聂阳把最后一口饭咽进肚里,抬眼便看到桌面上亮晶晶的字体。苏蕴明的字很不错,这两年的山村生活娱乐匮乏,她闲来无事便用沙盘练字,时日久了,竟被她改掉电脑惯出来的狗爬字,练出一笔骨架清秀的宋体。
  苏蕴明算账算得专心,聂阳不去打扰她,乖乖地坐了一会儿,伸出一只食指,轻轻点触离得最近的一个字。
  聂阳似乎百无聊赖,指尖慢慢地、反复地顺着一笔一划描绘那个字。
  那是个“明”字。
  到两姐弟背着大包小包踏上回村的路,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漫天时分。
  赶集的村民们早已散去,山路上只有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经过一处断崖,大片晚霞渲染的天空悬在左侧,近在咫尺,仿如触手可及。
  苏蕴明转头去看,越看这场景越觉得似曾相识,忽然记起来,许多年以前,她也曾和另一个人单独行在山径上,见过这般奇景。
  聂阳在前面边走边回头,一次回头不见了苏蕴明,慌忙沿原路往回跑,果然见到她停在路中,侧首凝望西方天空。
  透明的红色夕照映在她发上、脸上、衣上,她的表情很奇怪,明明是静止的,静止得连眼睫都没有翕动,聂阳却莫名觉得她全身都在颤抖。
  聂阳喘吁吁地奔近,苏蕴明回头看他一眼,歉然道:“抱歉啊小阳,姐姐走累了停下来休息,忘了跟你说一声。”
  聂阳喘着气使劲摇头,背对她蹲下身,摘下斗笠,用下颌点了点自己的肩膀,气息不定地道:“我、我背你。”
  苏蕴明没有动,聂阳喘顺了气,回头表情认真地盯着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重复道:“姐,让我背你。”
  夕阳向着西边寸寸没落,亮红色的微光里,少年雪白的脸像染了一层红晕,使得那不属凡间该有的美貌生动了许多。
  苏蕴明叹口气,拗不过聂阳难得的坚持,过去轻轻趴在他背上,被他背了起来。
  感觉……很傻……
  苏蕴明想笑,两人身高差不多,聂阳身体又瘦弱,背着她便直不起腰,她的双脚垂到地上,几乎是被他拖着走。
  聂阳却并不放弃,咬牙强撑着走了一段,身子一晃,差点两人一起摔倒,幸好苏蕴明及时跳下地,使劲拉了他一把。
  苏蕴明也吃惊不小,许久才不觉心脏“怦怦”直跳,再看聂阳低垂着脑袋甚是沮丧,心想让他吃点教训也好,下次便会量力而为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