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皇帝养成/萧雪鱼11

第8章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苏蕴明想,如果大圣朝的面试官问她,你会做什么,她该如何回答?
  十级钢琴?C++编程?LSAT170分?对了,还有一本新鲜出炉的律师资格证书?
  苏蕴明扶额,她只能答:我什么都不会……
  她俯身在床上收拾衣物,怀里滚出一件亮晶晶的物事,苏蕴明把它拈起来,对着油灯照了照。
  那是一块椭圆扁平的琥珀,竖向直径约7cm,横向直径4cm,呈明亮的黄色,中间凝着一只小小的飞蛾。
  苏蕴明看了一会儿,打开行李里一个匣子,将琥珀放了进去。
  这匣子是以前聂阳读书时候的文具,里面端正地放着文房四宝,苏蕴明千里迢迢带在身边,也有睹物思人的意思。
  不过,此时见到文房四宝,苏蕴明更思出一些别的。
  第二日一大早,苏蕴明收拾停当,下楼退房,顺便向掌柜打听了内城的路径,有何风俗掌故,避讳顾忌。
  卯时出发,不到辰时便顺利进入内城。
  入目便是一条笔直大道,宽达三米……丈许,在不必要精确的情况下,苏蕴明强迫自己适应新的计量单位。大道两侧俱是商铺,正当朝阳初上时分,一眼望去俱是映日生花的牌匾。来往车马行人不断,时不时有人被伙计迎入铺中,不久大包小包地满意而出。
  这便是大圣朝的商业街了,苏蕴明想,不知算西单还是国贸。
  她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自己,慢吞吞地蹭到街边一棵两人合抱的槐树背后,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
  片刻后,苏蕴明转出来,手中多了一截刚折的槐树枝,枝头挑了一块布,布上端端正正、秀秀气气地写了两列、八个字。
  “代写书信、测字算命”。
  帝都居,大不易
  在落霞村的时候,由于苏蕴明姐弟对耕种之事皆不在行,免不了向村民求助,村民淳朴良善,向来是有求必应,逢到两人缺衣少粮,更没少接济他们。
  为了报答村民,苏蕴明便经常帮他们代写书信。
  她本就识繁体字,这两年经常翻看吴秀才借给聂阳的书,对大圣朝书面用语的行文造句勉强也算熟练,何况收件人和寄件人均不识字,遇到她白话的地方,反而觉得通俗易懂。
  所以昨天夜里见到文房四宝,苏蕴明便想出代写书信赚钱,又觉得帝都的平均文化水平高于落霞村,恐怕找不到许多代写的客源,于是加上一条测字算命。
  她模仿电视里见过的神棍架式,举着新鲜的槐树枝从商业街南头走到北头。这条街倒并不长,她放慢了步伐,也不过一刻钟左右便到了街角的拐弯处,停在一间颇气派的酒楼门前。
  这酒楼三层高,格局大方,细节处又极为精致,并不输给苏蕴明后世去过黄鹤楼之类。滴水檐下挂着一块横匾,上书两字:“鹿鸣”,墨迹淋漓,仿佛随时会滴下来一般。
  这个典用得很浅,苏蕴明一看便知出自《诗经·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她站在道旁望了一会儿,慢慢地沿原路返回街南头,仍然没有人搭理。
  苏蕴明不死心,再次从南向北行,故意更贴近商铺,一边走一边扬声道:“代写书信、测字算命,代写书信、测字算命。”
  这次果然引来商铺内客人和伙计的注目,但大都瞥一眼便转开头,有个伙计还站到门口,挥手做势驱赶。
  苏蕴明心下微有些沮丧,又喊了两声便住口,喉咙已觉烧疼。
  她拖着脚步走到拐角处,停下来思量。
  总结了一下开局失利,苏蕴明觉得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地点没选好,如今看来这条商业街更像国贸而非西单。二是硬件准备不充分,如果她手里有个铃铛,便能一路走一路摇铃吸引注意,不必出声吆喝。
  想明白了这两点,苏蕴明看看天色尚早,决心亡羊补牢,先寻路到内城的贫民区,希望有机会接到代写书信的生意。
  她抬头看天,却发现自己又回到鹿鸣楼门外,大堂内正对着门坐着一位相貌清癯的布衣老者,一手拈须,正笑呵呵地看着她。
  苏蕴明心中一动,缓步走进去,朝老人作了个长揖,温言道:“向尊长问安。”
  “唔。”老人却敛了笑容,仰面靠在椅背上,双目似闭非闭,竟打起了瞌睡。
  苏蕴明也不恼,微微含笑地站在原地等待。
  大约一柱香过后,老人忽道:“小子,你一身打扮不僧不道不儒,所学师从何处?”
  苏蕴明不慌不忙地道:“小子非僧非道非儒,所学皆为家传。”同时在心里默默加上一条:第三,包装不够。
  “哦?”老人张开眼,似乎有了点兴趣,道:“你不通易数?”
  苏蕴明摇头,道:“易理博大精深,小子才疏学浅,无颜涉及。”
  她左手举高了布招子,右手指了指上面“测字”两个字,道:“小道而已。”
  老人想了想,手指蘸了杯中酒水,在桌面写了一个字,道:“口说无凭,你且试来。”
  “是。”苏蕴明恭恭敬敬地又行一礼,这才挪到近处,仔细看了看那个字。
  是一个“秋”字。
  老人道:“你便猜猜我的身份。”
  苏蕴明沉吟片刻,道:“先人造字,以‘火’喻秋天成熟禾谷之形,‘秋’,即禾谷熟也,有收获、安歇之意。尊长字体圆润,见丰盛而无萧索,更具福兆。”
  “至于尊长的身份……”苏蕴明微微一笑,轻道:“得罪。”伸手也到酒杯中蘸了蘸,在桌面上慢慢地写了四句诗:“不着衣冠数年,水云深处好眠。平生无官自乐,第一骄人秋天。”
  老人见着这四句诗,默然半晌,苏蕴明依然含笑侍立一旁。
  “再来。”老人忽地双眉一扬,也不说她是对是错,又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道:“测一测老夫今年的气运。”
  苏蕴明定睛看时,却还是一个“秋”字。
  她不禁看向老人,老人也正盯着她,面色端凝,一双细长的老眼半开半闭,掩住眼底精光。
  苏蕴明低下头,一边蘸酒在桌上写字,一边道:“自‘夏’而‘秋’,繁盛之极也。然天地有知,气运流传不歇,‘秋’过了即是‘冬’,‘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老人见她所书,仍旧是四句诗:“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吹灯秋月明,空照一天雪。”
  “吹灯秋月明,空照一天雪。”老人喃喃念了几遍,突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酒楼。
  苏蕴明望着他的背影,双手抱拳,又是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底。
  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苏蕴明回头一看,却是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下颌留着三绺墨黑的长须,显得颇为潇洒。
  中年文士友善地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小袋子,笑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你还说你不读《周易》?”
  苏蕴明向他作揖,文士笑着摆了摆手,转身出去,身后跟着七、八个人,都是先前隔壁桌的食客。
  目送众人走远,苏蕴明这才拉开手里的袋子,向内觑了一眼。
  大约五、六块碎银,统共不到五两,已是极可观的横财了。
  苏蕴明笑了笑,心里禁不住有些得意。所谓“测字算命”,不过是一点心理暗示和神秘主义,她大学的时候选修过心理学,再加上注意观察,大胆假设,善用推理,不必福尔摩斯的本领也能自圆其说。
  比如这位老人,虽然外面一身布衣,袖口宽大,却能看到丝绸里衣的边子。且不说坐在邻桌,却频频向这边注目的中年文士几名明显的随从,单老人那副自然而然颐指气使的气势,便定非常人。
  若在别地,苏蕴明或许还猜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财主,但身在帝都端桓,天子脚下,没点份量的人谁敢横?
  所以苏蕴明猜他是官身,或者曾经是官身,反正袁随园的诗摸棱两可,可以理解为‘已’,也可理解为‘欲’,像他这种人,自恃身份,不会强要她解释清楚。
  至于后面再测的那四句诗,纯属是她胡掰,道理自然是对的,诗也依然是袁公的,到底测出了什么,便是看山看水,各有境界了。
  中年文士紧赶慢赶,终于追上老人。老人瞥他一眼,道:“这便是小三子动用虎狴去查的人?”
  “是。”中年文士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三少怀疑他是东厂的人。”
  “胡闹!”老人啼笑皆非,“难道小三子以为他是……”他突然刹住,想起适才的四句批语,心里一阵不舒服,脸色又变得难看。
  “告诉小三子,这人先看着,轻易不要动。”
  “是。”
  另一边,苏蕴明揣好钱袋,在老人留下的席面上拿了一只干净的酒杯,拎起酒壶,慢慢地斟了一杯酒。
  酒色澄黄,香气四溢。
  靠着无名老人慷慨的馈赠,苏蕴明总算能在帝都立住脚。
  她花了三天时间在内城四处游荡,最后选了城北的“失印巷”定居。失印巷的名字古怪,据传前朝有贪官途经此巷,被一位侠客盗走官印,最终落得罢官的下场,百姓为了纪念这位侠客的功绩,便将此地命名“盗印巷”,后因官府干预,又更名“失印巷”。
  苏蕴明听到这荒唐的传说,只是笑了笑,她学法律出身,对以武犯禁的所谓侠客没什么好感,但她也明白,身处等级森严吏治黑暗的年代,老百姓面对强权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被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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