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皇帝养成/萧雪鱼11

第9章


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苏蕴明在失印巷赁下一间房,房东是一对王姓的寡母幼子,她原以为那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王氏有四十来岁,后来才从邻居口中得知,王氏只有二十七岁,竟比她还小一岁。
  王氏的儿子今年七岁,连名字都没有,他娘只会“心肝肉儿”的想到什么叫什么。王小盆友瘦得伶丁,显得头大身子小,偏又是巴掌大一张小脸,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苏蕴明喜欢这孩子,每当他怯怯地躲在母亲身后偷看她,她便想起聂阳。
  所以当王氏窘得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地求她教儿子识字,苏蕴明一口答应下来。
  失印巷邻近“见月寺”,后者是端桓四大名刹之一,每年浴佛节时,香火鼎盛,半城之外都能望见香烟缭缭而上。即使平日里也多有善男信女来来往往,虔诚礼拜。
  苏蕴明选中失印巷居住,除了房租便宜,周围住户皆是不识字的贫民、代写书信的潜在客源,往见月寺必经失印巷也是原因之一。
  这日一大早,苏蕴明告别了去大户人家做浆洗女工的王氏,一手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吃饭的家伙,一手牵着王小盆友施施然出门。
  不过走了十来步,她停在巷道里一处略微凹进去的地方,小心把留在此处的一张三条腿的小木桌支起来,紧靠着巷壁放平,再拖出桌子下面的瘸腿椅子,用王小盆友递来的石块垫得稳稳当当。
  收拾停当,苏蕴明这才把带来的篮子放到桌面上,从篮子里依次拿出布招子、铃铛、文房四宝。
  她挂起“代写书信、测字算命”的布招子,一边磨墨一边等待,王小盆友坐在她脚边的地上,拿着铃铛摇一摇,稀罕地探脑袋往铃口里瞧一会儿,又摇一摇。
  与往常一样,苏蕴明的生意不错,近中午的时候已帮人写了六封信。附近的人喜欢她,主要是她收费便宜,不论多长的信都只收一文钱,且不像别的先生那样惜墨,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让人觉得钱花的值。
  不过苏蕴明也有他们不了解的怪癖,每次写信之前,她都会向他们打听一个皮肤很白的俊秀少年,写完信后,也会在后面附上,如果见到这样一位少年,请一定要来信通知,必有重谢。
  自然会有人问她这少年是谁,苏蕴明总是叹气,答是她唯一的亲人,在意外中失散的弟弟。众人心下恻然,免不了出言安慰,下次来光顾的时候也会关心地问上几句。
  午时刚过,苏蕴明抬头望了望升到天空正中的太阳,往墙角的阴影里缩了缩,又打开篮子,取出一个干巴巴的窝头。
  大圣朝的普通人一天只吃早、晚两顿饭,苏蕴明对此倒没所谓,二00九年在办公室加班的时候,她就经常性不吃午饭。但聂阳在发育期,苏蕴明怕他营养不良,口粮再少也要给他凑足一天三顿。聂阳却只盯着她,她不吃他便不吃。久而久之,两姐弟每天饮食规律,倒把苏蕴明的顽固性胃病养好了。
  苏蕴明盯着窝窝头出了一会儿神,眼前忽然一晃,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凑过来,大眼睛绕着窝头溜了一圈又一圈。
  她伸手把窝头掰开,大的一半递给王小盆友。
  王小盆友摇了摇头,把比脸更脏的手指头含进嘴里,又摇了摇头。
  苏蕴明把他的手指头从嘴里拔出来,半块窝头放进他掌心,转头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细细的咀嚼声,苏蕴明笑了笑,捏碎了剩下的窝头,慢慢地放进嘴里。
  吃完饭,仍然没有客人,苏蕴明开始教王小盆友识字。
  她不知道大圣朝的儿童启蒙该用什么书,身边只有一本聂阳用过的《孟子》,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挑笔划简单的,一个字一个字地硬教。
  教完今天的字,苏蕴明让王小盆友用尖石块在地上抄写十遍,再默写至今教过的总共二十七个字十遍。
  王小盆友年小力弱,字写得歪歪扭扭,但他记心甚好,居然没有出错。
  苏蕴明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王小盆友的大脑袋以示鼓励。王小盆友在她手下眨巴着眼睛,忽然道:“师傅,给我取个名字吧。”
  这孩子连内向寡言都像极聂阳,难得听他开口,还是用清亮的童音叫她师傅。苏蕴明蹲下身平视他,道:“好。”
  她仰头想了想,烈日当空,晃得她眼前只剩明晃晃的光圈,她眯起眼,道:“既然你的启蒙是《孟子》,我也用《孟子》为你命名。”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她背完这段话,低头看着王小盆友的眼睛,仿佛透过这孩子认真单纯的眼睛,看见多年以前的另一双懵懂黑眸。
  苏蕴明轻声道:“这段话的意思是,我们首先要努力地活着,然后要努力地有意义地活着,如果有一天,失去了活着的意义,那么死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话音未落,后方传来一声女子轻笑,脆生生如银盆滴水,煞是好听。
  那女子笑道:“你们听到没有,居然有人如此曲解《孟子》,亚圣有知,怕是要发雷霆之怒,降下霹雳来清理门户了!”
  她说完又笑,跟着响起另两人的笑声,似是一男一女的年轻人。
  苏蕴明没有理他们,王小盆友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却猜到他们在奚落师傅,小脸立刻鼓成包子,瞪着溜圆的大眼睛就想冲过去。
  苏蕴明一把拉他回来,伸手刮了下他的小鼻子,温言道:“你以后就叫‘生义’吧,王生义。”
  身后那女子又笑道:“生哥哥、义哥哥,这孩子的名字正好从你们那里一人取了一个字,我看倒比你们的名字好。”
  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男子声音嘟囔了一句什么,苏蕴明心头一动,徐徐站直身,回过头,果然看到夏慕生在无奈地抓着耳朵,身旁是三个与他年龄相若的男女。
  苏蕴明向那三人一眼望去,先见着一个人。
  见着这个人,她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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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除了肤白,眉眼身形并不如何出众,披着一件平平常常的青色长衫,站在俊美的夏慕生身旁,暗淡得似乎根本没法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苏蕴明一眼看去,却不由自主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苏蕴明很小的时候,家里客厅的墙上曾经悬着一幅长卷。
  因为不是什么名家手笔,并没有好好养护保存,很快便覆满灰尘,家里人也懒得清理,直接卷起来扔掉。
  苏蕴明后来回忆,只记得画上大片的留白和用极细极浅的墨色勾勒出的树影。
  苏蕴明见着这个人,忽然便想起那幅画。
  她盯着人看得太久,当事人低眉垂目,恍若未觉,适才出声的姑娘却最口没遮拦,当下又叫道:“小子,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与她同时,夏慕生惊喜地叫道:“这不是苏兄吗?”
  苏蕴明转头,先看向那女子。与声音相衬,那是个极美的少女,一袭鹅黄纱裙衬得肌肤莹润,她正侧头惊讶地瞪着夏慕生,右颊天生了粒小小的美人痣,愈显得娇俏活泼。
  苏蕴明又扫了眼余下的一男一女,只比夏慕生和那少女稍逊几分,也是出色之极的人物。
  夏慕生已大步过来,热情地伸臂便抱,苏蕴明及时退了一步,王生义小盆友跑过来抱住师傅的腿,戒惧地望着几个陌生人。
  夏慕生没抱到人,他变招甚快,中途改抱为揽,想把右臂挂到苏蕴肩上。苏蕴明拖着王生义再退一步,他便又捞了个空。
  “苏兄,”夏慕生脸皮够厚,倒也不觉尴尬,失望地垮下肩膀,道:“苏兄还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苏蕴明微微一笑,如同所有内敛的人遇到外向的人,她不习惯夏慕生的自来熟,但并不讨厌。夏慕生娃娃脸上的表情一会儿一变,转瞬又快活起来,指着另三人介绍给苏蕴明:“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我大哥慕义,二哥慕凡,四妹悠悠,五妹依依。”又对三人道:“这位便是我在路上结交的苏兄。”
  “三哥!”一直未发言的夏悠悠微红着脸嗔道:“哪有把女儿家的闺名报出去的!”
  见夏依依也瞪圆了一双杏眼,夏慕生干笑两声,倒退着走到苏蕴明身畔,转过脸冲她挤眉弄眼。苏蕴明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他鬼鬼崇崇地道:“怎样,我说过介绍妹妹给你认识,没有食言吧?”
  苏蕴明一怔,旋即失笑,摇了摇头,向夏家兄妹拱手为礼。
  夏家兄弟都回了一礼,夏悠悠也腼腆地福了福,只有夏依依“哼”了声,视若无睹地扭过脸去。
  苏蕴明也不以为意,她原就怀疑夏慕生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此刻见他们一行人俱都衣衫鲜亮人品俊秀,哪还猜不到其后背景非凡。
  而她现在最需要避免的,便是节外生枝。
  打完招呼,苏蕴明拍拍王小盆友,回身就开始收拾东西。等她三两下把笔墨纸砚等装进篮子里,王生义已经收好三条腿的桌子和瘸腿的椅子,乖乖地举高手等着她来牵。
  夏慕生在旁边自得其乐地唠叨些他如何可怜的爷爷不疼爹爹不爱,如何久不回京城好玩的地方路都不识得了之类的废话,一个不留意,那一大一小师徒已经牵着手走到巷子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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