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皇帝养成/萧雪鱼11

第11章


  “谁叫我就只是个睚眦必报的娘们儿。”
  不再理会神色各异的诸人,她握住王生义举高在空中的小手,缓步从容地走入巷道深处。
  为了安全,苏蕴明没有直接回到王家。
  她从巷子另一头出来,发现距离见月寺不远,她住进失印巷不久,还没参观过这座名刹,当下领着王生义晃悠晃悠地逛了过去。
  时近申时,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大都是进香归来的善男信女,经过她们一大一小,都要多看上一眼。
  王生义最怕陌生人,一下子被这许多陌生人注目,吓得死死抱住师傅的腿,小脸埋进衣衫的褶皱里,几乎是被一步一步拖着往前走。
  苏蕴明却知道是脸上的伤痕惹事,吸引的目光越多,证明伤痕越可怖。她偏要若无其事地笑着,还向每个看她的人颔首示意。
  她伪装得很好,但再好的伪装也骗不了自己。苏蕴明清楚的知道,她在生气,很生气。
  如果不是气昏了头,她犯不着得罪那个明显有背景的夏依依,不懂事的小女孩儿她见过还少吗,笑一笑就算了,江湖凶险,她们将来自会为自己的不懂事负出代价。
  可是,夏依依那一巴掌,是真的把她打懵了。
  苏蕴明活了二十八年,前面二十年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儿,严厉如苏父也没沾过她一根指头。出社会六年,职场搏杀无所不用其极,但大家都是文明人,暗地里硝烟弥漫,见面仍然亲亲热热。就算两年前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空,靠着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她一路走来也算平顺,有资格教训她的如吴秀才夫妇,别说动手,连大声骂一句都没有。
  ——夏依依,她凭什么!
  苏蕴明长了一张柔和清秀的脸,面上常带三分笑意,做事冷静有条理,待人谦逊有礼貌——其实熟识她的人都知道,此人记仇、任性,生平什么都吃,唯独不吃亏。
  见月寺方圆二十余里,仅论面积,在端桓四大名刹中排行最末。
  寺院的建筑也与别地不同,闹中取静,一带灰仆仆的围墙上随随便便开了个豁口,露出一株陈年老柏青郁色的枝丫来。
  苏蕴明抬脚跨步,这一步竟没有迈动,她无奈地俯身,把那个巴在她腿上的小累赘扯下来,好好地牵着他的手,一大一小这才顺利通过豁口。
  豁口内是一条苍松翠柏的夹道,明明见到善男信女往来,四下里却奇异的静谧无声。午后的阳光细细碎碎地撒下来,碎石子铺成的小道上点缀着掉落的针叶,王生义好奇,弯腰捡了一把在手中玩耍。苏蕴明深吸口气,感觉空气中似乎也带了禅意。
  两人慢慢地穿出夹道,拐一个弯,便望见正式的山门。
  见月寺的山门并不巍峨,比起平常富贵人家的大宅还要稍逊几分。普普通通的寺院格局,朱墙灰瓦,两翼并举,中间开了山门,连台阶都没有。
  仍是没什么人,也不知刚才那些香客都去了哪儿。苏蕴明走到近前,山门内转出一名年轻的僧人,不言声递给她一柱香,她一怔,僧人默然合什,又指了指靠墙的一块木牌。
  苏蕴明本以为又是劝人捐香火钱的所谓“募善”公告,随意瞥了一眼,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木牌上不嫌罗嗦地写了一堆白话,大意是礼佛存乎一心,在家和在寺里没什么不同,劝香客无谓专程到寺里来磕头,更无须花冤枉钱购买香烛,如果实在想拜,寺里免费赠送一柱香,意思意思佛祖就收到了云云。
  这无厘头的告示看得苏蕴明目瞪口呆,指着那木牌最下面的署名“恩济”,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位是……”
  “本寺方丈大师。”那僧人平静地答道。
  苏蕴明定了定神,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这通大白话说得至浅,道理却是至深,且其中透露出真正悲天悯人的胸怀,不由地也合什一礼,真心诚意地赞道:“大师慈悲。”
  那僧人微微一笑,苏蕴明接过他递来的香,从他身侧走进山门。
  进门先是一小片广场,铺着平整的青条石,打扫得干干净净,却仍有顽强的小草从石缝中露出脑袋尖来。
  广场正对着一屏高达丈许的汉白玉碑,据说是当今天子御笔亲书,碑后便是大雄宝殿。
  汉白玉碑左侧不远长着一株老松,也是今上亲手所植,只有双掌合拢粗细,树皮却皲裂得厉害,针叶也落得稀稀疏疏,就像是风烛残年,随时都可能死去的老人。
  苏蕴明走到碑前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结论是——看不懂。
  今文她都只能看懂八分,何况这种骈四俪六的仿古文,当下无趣地从碑后转出来,想去大雄宝殿逛逛。
  她望向那朱漆鲜明、黄瓦闪亮,见月寺内唯一符合四大名刹气派的大雄宝殿,却望见一个人。
  这个人,她不久前,刚见过。
  见月寺内,一名披着袈裟的僧人伴着两名男子走出大雄宝殿,走在前方的男子侧首与僧人说着什么,僧人摇了摇头,他便微微地蹙起眉,低垂了眼眸。远远望去,他周身都笼罩着淡淡的忧悒之色,便如隔了烟波河上的薄雾一般,朦胧得不像真实的人。
  苏蕴明没料到,时隔不到一个时辰,她再次见到夏慕凡。
  转念一想,苏蕴明便明白,夏慕生一行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失印巷,除非人家本来的目的就是穿过失印巷到见月寺,中途碰到她,不过是双方都意料之外的倒霉事。
  至于夏慕凡为何比她先到达见月寺,苏蕴明猜测失印巷与见月寺之间还有一条捷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一路行来,遇见的香客愈来愈少。
  夏慕凡身后跟着的人像是夏慕义,夏慕生和两个小姑娘都不在,苏蕴明估计夏依依今天不会再有参观名刹的心情,夏慕生充当护花使者,陪两个弱女子回去也是应该。
  想通了这些,苏蕴明又抬起头,远远望向大雄宝殿前的夏慕凡,他正合掌向大殿正中的释迦牟尼像礼拜,一阵风来,衣衫和头发迎风轻轻飘扬。
  为了避开夏慕凡二人,苏蕴明带着王生义小盆友绕到见月寺后方草草逛了一圈便原路返回,从山门出去,又遇到那名僧人。
  苏蕴明初时不觉得,适才在见月寺内也见到不少僧人,皆与这位僧人不同,此刻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
  见月寺中的僧人,连扫地僧在内,人人今天都穿上了折痕明显的崭新直裰,据路过的香客讲,是一位贵人所捐,因为这位贵人来头太大,僧人集体穿着以示恭谨。
  而苏蕴明眼前所见,这名僧人却穿着半新不旧的衲衣,手腕上缠着的一串木头佛珠也颇残破,不知已用了多少年头。
  那僧人甚是年轻,约莫二十岁左右,身形还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与苏蕴明差不多高,看人时总是微微垂首,苏蕴明只能看清他一双极黑的眉,眉峰突起,带着执拗的感觉。
  苏蕴明在他面前停了一停,发现自己逢殿不入,见佛不拜,手里仍然拿着进寺时受赠的那柱香,微有点尴尬,讪讪地把香递还给他。
  那僧人平静地接过,转身放入一只木箱里,再从箱中取出一本书,双手捧着递给苏蕴明。
  苏蕴明连忙也是双手接过,见封皮上写着“地藏菩萨本愿经”,一笔极漂亮的颜体,随手翻了翻,却是手抄的瘦金体小字,整齐洁净,不见一点跑墨和污笔,装订得也甚是仔细。
  那僧人道:“此乃一位居士亲笔誊写,这位居士的父亲病重,他发下宏愿,誊写一千遍《地藏菩萨本愿经》为父亲祈寿。施主收下此经,便是助他一份愿力。”
  一千遍……苏蕴明轻轻抚摸经书,想起了遥远时空中的父母,子欲养而亲不在,人生至痛莫过于此。
  她将经书珍而重之地收好,转身欲行,忽又顿住,回身向那僧人行了一礼,道:“请问大师如何称呼?”
  “不敢。”那僧人依然没有抬头,合什还礼,淡淡地答道:“小僧空性。”
  出了见月寺,天色渐暗,苏蕴明算了算,酉时过了,王氏很快便从上工的人家返来,她得赶快把人家儿子带回去。
  王生义年纪太小,早就走不动路,大脑袋一点一点,累得打起了瞌睡。
  苏蕴明试着把他抱起来,七岁的孩子少说也有三十来斤,她只走了两步便听到腰骨传来“咯嗒”一声,吓得她赶紧把人放下地,皱着眉按摩了半天老腰。
  实在没办法,苏蕴明想起母亲讲过她小时候的笑话,依样画葫芦,向路过的小贩卖了个糖饼儿,往王生义鼻子边一绕,小盆友“刷”一声张开了眼。
  好不容易哄着王生义自己走路,苏蕴明怕他半路又撂摊子,向卖糖饼儿的小贩打听了,带着王生义抄捷径往回赶。
  这条路比她们行来的那条偏僻许多,途中还要经过一带荒无人烟的小树林。苏蕴明偶尔抬头,天色黑得越来越早,云层聚拢在西边,偶尔钻出一个摇摇欲坠的咸蛋黄似的夕阳。
  如那一天与聂阳赶集回来的美景,她再也未曾见到。
  一大一小在小树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苏蕴明不时瞧一眼王生义,好在他舔着糖饼,总是精神奕奕的样子,倒比她走得还稳些。
  随着夕阳西下,树林里光线越来越暗,苏蕴明捡了几段枯枝扎到一起,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晃了几下燃着了,点燃枯枝,制作成一个火把。
  火把刚点着没多久,树林里天然的光线已全部收敛,似乎除了她手里小小的一团光明,周围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
  虽然已在这个时空生活了三年,苏蕴明仍是不习惯这种纯然的黑暗,毕竟她生活在光污染严重的时代,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有霓虹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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