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皇帝养成/萧雪鱼11

第19章


  最终,她继续保持着平静的语调,道:“成妃娘娘是王爷生母,本宫受她所托,请苏姑娘入宫暂住。”
  皇城位于帝都端桓的中心,东南西北四门前各有一条平直宽阔的大道辐射出去,便是苏蕴明曾在南门外见过的“中街”,仅供特权阶级通行,平民严禁踩踏。
  而此时,苏蕴明坐的马车正稳稳当当地顺着中街驶向皇城东门,她偶尔撩起车帘,看到街边有衣着褴褛的百姓跪伏行礼,心里一阵不舒服,只好眼不见为净,闭目养起神来。
  行驶到皇城东门,马车稍微放缓速度,守门的侍卫早认出了车上魏王府的标记,挥挥手示意放行。
  马车驶入皇城,徐徐停了下来,早有太监宫女备好了小轿恭候,苏蕴明学着魏王妃,先在一个小圆凳上踩了下,再被太监宫女扶着下了地,钻进小轿中。
  小轿“嘎吱嘎吱”地晃悠着前行,苏蕴明坐了一会儿,甚觉得无聊,进宫之前魏王妃找人教过她礼仪,特别强调不能东张西望。她忍不住,还是掀开轿帘望出去。
  入目是一片阔大平整的广场,比后世太和殿前的广场更大几分,苏蕴明匆匆一眼,尚未目测出具体数值,小轿已转入巷道。
  巷道底部与刚才的广场类似,也是铺着整齐的青条石,石缝间灌了浆,所以不像见月寺的地面那样长出野草。两旁的巷道甚高,轿窗狭窄,从苏蕴明的视角看不出究竟有多高,但时近午时,地面投射出两边高墙的影子,竟似把天都夹成了窄窄一条。
  小轿在巷道里行了许久,转入一道朱红宫门,苏蕴明察觉轿身落地,连忙放下了轿帘。
  等了一会儿,轿帘被从外撩起,一个宫女来扶她,苏蕴明目不斜视,视线只集中在她的袖子上,发现她的袖子上绣了一枝娇嫩欲滴的桃花,绣工甚是出色。
  这宫女引她往前走,跨门槛,跪下行礼,苏蕴明头也不抬地照做,听到她柔声道:“成妃娘娘,苏姑娘到了。”
  苏蕴明低着头,感觉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游移,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子冷淡地道:“知道了,带苏姑娘下去休息。”
  声音出乎意料得好听和年轻,那腔调却让苏蕴明第一时间想起陈玚,应该便是成妃。
  那宫女又将她搀起来,穿过一重重窄门,跨过不知几道门槛,终于道:“姑娘以后便在这里休息吧。”
  她又道:“我叫朱桃,是成妃娘娘这宁寿宫的昭训,姑娘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叫我桃昭训。”
  苏蕴明在学礼仪的时候大概了解过大圣朝的女官制,共分九品,轻雪是最低品的奉仪,而昭训是正七品,算是高等宫女了。
  当下她蹲身福了一福,道:“见过桃昭训。”
  朱桃笑道:“姑娘不必客气,娘娘已经着人去内庭衙门讨你的敕封文书,等文书下来,你我便是同级,该亲亲热热的才好。”
  敕封文书?苏蕴明一惊,魏王妃信誓旦旦,只要陈玚死心便放她离宫,形势比人强,她只能假装相信,心里也勉强存了一分希望,难道这最后一分希望这么快便要破灭?
  她一惊之下抬头,看清朱桃的脸,她大约二十七八岁,颇为妩媚,眼波流转间像要滴出水来。
  朱桃似乎猜出苏蕴明惊讶的原因,笑吟吟地抚了一下鬓角,低声道:“这里是皇宫,没名没份一天都待不下去的地方,姑娘且放心。”
  她不放心……又能怎样?
  一切就像是魏王府日子的延续,只不过苏蕴明被困的地方由随园换成了活动范围更小的房间,推开窗户能看到一处小小的荷花池,满池听雨的残荷。
  成妃没有再见过她,她住在人家的地方,连主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好在她对此也毫无好奇心。
  朱桃调拨了一个小宫女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自己每天过来陪她吃一顿饭,苏蕴明料到她是奉命监视她,朱桃也不怕她猜到,大家都是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
  长天白日无事可做,苏蕴明便拿出随身带的聂阳用过那套文房四宝写字,她在魏王府用惯了上好的东西,颇有些不习惯,许久才写出一幅满意的字,搁笔细看,却又不知不觉地写出了《地藏菩萨本愿经》。
  她见到这经文便想起陈玚,想起他借佛喻说“我该如何寻回?”,想起他高华出尘的妻子,想起她自从遇到他以后接踵而来的倒霉事。
  苏蕴明出神了许久,窗外下起小雨,残破的荷叶被雨滴敲得簌簌作响,如同夜宿随园时听到的落花的声音。
  她叫小宫女点了灯,揭开灯罩,将经文凑到火上燃成灰烬。
  苏蕴明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尤其在她目标坚定的时候,所以她穿越前能忍住咕咕叫的肚子非要去吃水煮鱼,穿越后能靠着一点渺茫的线索满世界寻找聂阳。
  如果之前聂阳的存在是她为自己安排的精神寄托,现在,寻找聂阳这件事本身,已成了她新的精神寄托。
  就像她曾对轻雪说过的,人生短短数十年,她不会放弃寻找,但如果真的找不到,只要她和聂阳都能平安无事地活着,也便足够了。
  所以她不愿借助陈玚的力量,那样肯定能更快找到聂阳,但也更容易引起东厂的注意,从那名黑衣人想杀聂阳来看,东厂是敌非友。何况,虽说陈玚表现得对东厂很戒惧,但他是政治人物,政治从来有利益无对错,聂阳身世成谜,能引来东厂这么大来头的敌人,若是也危胁到陈玚,保不定他就把她卖了。
  还有一点苏蕴明深心里不愿多想的是,聂阳的失踪太过离奇,万一、万一他已经……她宁愿这一生都不要知道真相。
  抱着这样的心态,苏蕴明耐心地过着被囚禁的日子,每天写写字看看风景,安然适意,让朱桃暗暗称奇。
  内庭衙门的敕封文书已经下来,一个小太监来宣旨,苏蕴明熟能生巧地跪听完,接过明黄的圣旨看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她从此是皇帝的女人了……
  这寡妇二嫁,也嫁得忒生猛了点。
  九月初一,当今皇帝五十寿辰,大圣朝普天同庆的万寿节。皇帝白天在前朝受了大臣们的朝贺,夜里在御花园摆下家宴,与整个后宫同乐。
  朱桃傍晚过来找苏蕴明,送了几套颜色鲜妍的衣服,又张罗着帮她梳头打扮良久,喜滋滋地问她好不好看?
  苏蕴明对着铜镜照来照去,看不出那个黄澄澄的女人有什么变化,只好胡乱点头。
  她回过头,见朱桃也是精心打扮过,鬓边斜插了一枝带露的桃花,仔细看才发现是绢花,花瓣上的露珠是小颗的珍珠。
  “桃昭训,”苏蕴明笑道:“我们只是随大流行了礼就回来,前后不过一刻钟。”
  朱桃听出她的笑谑,两人这些日子言语投机,便如老友一般,当下斜眼飞回去,道:“没听过戏不是,就算只亮个相,也得博个满堂彩!”
  苏蕴明笑着摇头,觉得她和吕殊怀甚像,天生的风流人物,便是皇宫也拘不住。
  两人等成妃准备好,随在宁寿宫环佩叮咚一群女人中间,往御花园而去。
  驾崩
  从宁寿宫转到御花园路途不近,因为是万寿节赐宴,按例不能乘轿,宁寿宫众人步行到一半便见到新月出现在夜空中,细得像女子含嗔带怨的眉。
  途中遇到其他同去的宫人,月光稀薄,宫女们纷纷掌起了灯,张眼望去,点点晕黄的灯火飘一般向前移动,一条路上香气袭人、环佩叮咚,间或传出几声清脆娇嫩的笑声,便如瑶池仙女的聚会一般。
  大圣朝礼制,皇帝的标准后宫建制是七十二人,一后、三妃、五婉仪,婉仪以下六十三名中下级女官可任意配备。由于本朝皇帝对皇后一往情深,后宫的建制从来未满,连苏蕴明这个不尴不尬的冒牌货在内,到目前刚够五十个人。饶是如此,这五十人再加上伺候她们的宫女,也是燕瘦环肥、莺莺燕燕蔚为壮观了。
  苏蕴明走在成妃宁寿宫众人间,左边是朱桃,右边是贴身侍候的小宫女绮佳,身前身后皆是不认识的宫人。同路碰到其他宫的人越来越多,朱桃人缘颇佳,最先被拉走,绮佳也落在后头,开心地和小姐妹咬起了耳朵。
  前方是一处拐角,耸立着一座十来丈高、形态巍峨的假山。黑暗中看不清山石颜色,苏蕴明举高从绮佳手里拿过的灯笼,只能隐约看清山形轮廊,不是她后世见惯的光秃秃的太湖石,假山上植被齐全,倒像直接削掉某座山的山尖安在这里。
  绕过假山的路径狭窄,仅能供两名身材苗条的女子并行,假山又挡住了月光,愈发显得阴森可怖,苏蕴明前面的宫女都牵着手胆怯地快步走过,朱桃和绮佳还没回来,她只好捏紧灯笼,一个人跟上去。
  刚走到假山的阴影中,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疾风,灯笼“扑”一声便灭了,脱手而出。与此同时,侧方蓦地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入假山上一条隐蔽的缝隙。
  苏蕴明本能地右肘向后撞去,来人闷哼一声,缠在腰上的手臂收拢,将她紧紧嵌进怀里,遏制了她的挣扎。
  身体的触感有几分熟悉,苏蕴明挣扎得无力,在掌下呼呼喘气,耳边却听到一个更熟悉的声音低低地道:“是我。”
  “是我。”
  声音入耳,苏蕴明一声“小阳”差点脱口而出,缓一缓,已经想到。
  不是小阳,是陈玚。
  其实陈玚与聂阳的声音并不完全一致,毕竟聂阳当年刚变声不久,声音中更多少年的清亮,陈玚便完全是成年男子的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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