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皇帝养成/萧雪鱼11

第28章


  许是酒劲上来,潞苍原心口有些发热,不知不觉举杯就唇,又是一口饮尽。
  苏蕴明含笑看着他,身后热乎乎的躯体挨上来,秋慕生贴在她耳边道:“喂,你不会是看上潞蛮子了吧?不要啊,陈二会宰了我……哎哟!”呼痛声里偏还有丝丝笑意,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只有对我这么狠,我可比陈二和潞蛮子先认识你。”
  无奈地收回手肘,苏蕴明不去理他,又替潞苍原斟满酒,道:“潞兄可是答应了,苏蕴明拭目以待。对了,潞兄的佩刀呢?能否先借来一观?”
  绕了半天终于绕到正题,她略有点紧张,为掩饰心意,低头又喝了一杯酒。
  “端桓不比北地,南人多温雅文弱,潞某久未随身携带兵刃。”见苏蕴明微露失望之色,潞苍原心口又是一热,脱口道:“不过——”
  隔间的门“哐”一声被粗鲁地拉开,潞苍原的说话和柳如意的歌声都是一顿,琵琶细碎地响了两声,不成曲调。隔间内所有齐齐地望了过去。
  狭窄的门口挤着两个人,左边是为他们引路的性感女人,苏蕴明猜她便是老鸨,右边揽住她腰的却是个陌生的男人,长得虽也算英俊,却一脸酒色过度的浮肿,两只浑浊的眼睛在室内溜了一圈,醉熏熏地道:“我当柳如意仗了谁的势胆敢拒绝我,原来是赫赫有名的秋三公子和潞王子。怎么,两位打算换换口味?”他的目光定在苏蕴明身上,貌似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位倒是生面孔,新鲜得很,新鲜得很哪!”
  苏蕴明一怔,还没琢磨明白这番暧昧粘稠的话中话,眼角黑影一闪,秋慕生先跃了过去,潞苍原紧随其后,不知谁碰到角落里的宫灯,连灯罩带蜡烛翻落下来,火光在空中划过一条灿亮的弧线,苏蕴明刚看到秋慕生一拳挥中陌生男子的脸,眼前便只剩黑暗。
  黑暗中只能凭声音猜度形势,苏蕴明听到拳脚着肉的嘭嘭声、男人的痛呼声、脚步声、杯盏家什翻倒的声音、歌伎们的尖叫惊呼声,尤以柳如意那把婉转酥柔的声音最有辨识度,果然不愧端桓名嗓,尖叫都跟咏叹调似的。
  为了不被误伤,苏蕴明坐在原地没动,只翻起兽皮褥子盖住头脸,偶尔有零星的物件砸到她,被皮褥挡了一挡,也不怎么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苏蕴明觉得自己都快睡着了,周围忽然静下来。
  她又等了一会儿,悄悄地从兽皮褥子下面钻出脑袋,仔细听了一听,仍是没什么动静。
  苏蕴明掀开皮褥,慢慢地站起身,掌心贴住墙,循着她记忆的方位谨慎地摸索过去,一面小心留意脚下。
  终于摸到疑似窗户的所在,她拔出楔子,双臂用力推出。
  漫天清光刹时倾泄而入,苏蕴明不由地闭了闭眼,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新鲜的水气和淡淡的腥味儿,远处隐约传来箫管送流年的柔曼轻歌。
  她慢慢地张开眼,凝望半空中破出云层一轮圆月,轻轻吁了一口气,喃喃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喂,”秋慕生的声音响起,她低下头,他居然就躺在不足一尺远的地方,俊美的娃娃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痕被月光映得触目惊心,他对她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道:“你也太没良心了,我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情吟诗。”
  “说得对!”潞苍原的声音也离得甚近,苏蕴明转头便看见他靠坐在舱壁上,一只脚还踏着一个人的背心,看衣饰正是那口出秽言的陌生人。他揉着一张也是伤痕累累的脸,一边咝咝抽气,一边道:“苏兄,潞某这次可不帮你。”
  苏蕴明摊了摊手,无辜地道:“你们两个不是高手嘛,二对一,谁知道你们会这么狼狈?”
  “哼,就凭那东西伤得了我?”秋慕生抬起一条手臂指了指潞苍原,道:“潞蛮子,老实承认吧,你混水摸鱼给了我几拳?”
  潞苍原真的作势回想,又摆出那张忠厚木讷的脸,道:“三四拳,五六拳,或者七八九十拳?反正和你趁机揍我的相当。”
  这都俩什么人啊!苏蕴明听不下去了,转身跨过秋慕生的“尸体”便走。
  “去哪儿?”秋慕生拖长声调在她身后叫唤。
  “拿酒。”她头也不回。
  没有人再敢进隔间来,画舫慢慢悠悠地遁着烟波河蜿蜓的河道行驶,三人或坐或卧,就着月光喝光了所有能找到的酒。
  “什么《眼儿媚》,才几个音符,一点都不复杂!”苏蕴明打了个酒嗝,对她来说,音乐只有复杂和简单,她俯身揪住秋慕生的衣襟,问道:“你听过《唐璜的回忆》没有?世界上最难的钢琴曲!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能挑战成功!”
  秋慕生看着她离得极近的眼睛,月光映在她眼里,一绺发丝从她本就绑得随意的发髻脱落出来,在眼前晃来荡去。
  他抬手撩起那绺乌发,捏在指间,好奇地问:“唐璜是谁?”
  “唐璜……”苏蕴明晃了晃脑袋,晕乎乎道:“是一个很会骗女人的男人,最后没有女人再上当,只能一个人孤独地死掉。”
  “所以哦,”她又低下头,鼻尖几乎与秋慕生相抵,口齿清晰地道:“不要随便对女人撒谎,否则,当你说真话的时候,也没有女人会信你。”
  她头一歪,倒在秋慕生侧方,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潞苍原莫名其妙地道:“小三子,她在说什么?”
  “……闭嘴。”
  如意画舫刚刚停靠码头,满船的人都被码头上数百名明火执仗的金吾卫惊呆了,盔甲鲜明的皇帝近身卫队发出铿锵的金属摩擦声,船板刚搭上,两队卫兵便直冲了上来,简单粗暴地把所有人都驱逐上岸,稍有反抗,无论娇嫩的姑娘还是背景显赫的嫖客,立刻打晕拖走。
  三人登上被卫队清理过的画舫,走在前方的是一名用斗蓬遮掩了头脸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一名女装少年和一名青衣劲装男子。
  隔间的门被拉开,潞苍原和秋慕生望过去,年轻人站在月光中央,撩开斗蓬,露出当今皇帝犀利的美貌。
  陈旸向两人微微颔首,温和得接近温柔地道:“她在哪儿?”
  苏蕴明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半梦半醒地吟道:“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疯子的布局
  陈旸拒绝了延禧两人接手,亲自将苏蕴明抱上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众人的注目,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马车平稳地向前行驶,辘辘的车轮声被簇拥在马车周围的金吾卫铿锵的行军声掩盖,厚重的车帘仍然隐约透进火把的光。
  那光是跳跃的,鲜活的,如水波般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苏蕴明便在这样的光里张开了眼睛。
  她今天喝了许多的酒,呼吸间尽是胭脂酒甜甜的香气,睁开的眼睛却是清醒的,明亮得堪比天空中的月亮。
  她睁开眼睛,坐起身,慢慢地从陈旸身边退开,退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仿佛倦极一般,懒懒地倚靠在车壁上。
  陈旸坐在原地看着她,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
  苏蕴明没有看他,酒劲其实还没有下去,她觉得热,便把额头抵住车壁,想用冰凉的触感让自己舒服一些。
  车厢内很安静,外面传来的声音更突显了这静,她几乎有一种错觉,这辆马车会一直这样走下去,没有终点地走下去,而她和对面这个少年便这样安静地坐着,直到齿摇发苍,盲目耳聋,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侧过头,那绺脱出发髻的乌发又垂了下来,晃啊晃的,半遮住她的眼睛。
  她说:“你怎么知道我醒着?”
  陈旸瞧着那绺发丝,遏制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乖乖答道:“姐姐睡着的时候,呼吸声是不一样的。”
  苏蕴明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她犯了和陈玚相同的错误。她闭上眼睛,喃喃道:“很久没有听到你这声姐姐,真不习惯。”
  “姐姐,”陈旸那如碎玉沙砾混合的声音急切地道:“姐姐还生我的气吗?一年前的事——”
  “一年前的事,”苏蕴明打断他,平静地道:“我当时病糊涂了,后来用这一年的时间仔细想过,想通了许多。”
  她闭着眼道:“宫里从未传出三皇子失踪的消息,你那两年的行踪必是禁忌,那么,我的存在也是禁忌。我们每次见面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不是相认的好时机,你不认我是对的。所谓殉葬也不是真要杀我,满殿的女人被太监用药酒灌倒,却没有人碰我,任由我爬到朱桃面前……那是你的金蝉脱壳之计,对不对?”
  “是。”陈旸低声道:“皇宫太危险,我不能让姐姐待在那里。我想救你。”
  “只为了救我。”苏蕴明淡淡地道:“我的命是命,朱桃她们的命也是命,我不记得把我弟弟教成这样的人。”
  陈旸忽然笑了,柔声道:“姐姐错了,还记得那个来杀我的黑衣人吗?我杀他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无论聂阳还是陈旸,我天生便是这样的人。”
  这是陈旸生平第一次反驳她。苏蕴明睁眼看过去,他端坐在水波般荡漾的微光里,玉白的脸散发着仿如明珠的淡淡晕光,黑眸安祥地凝视她,明明从发丝到手指都是极静的,却有一种刀锋一般锐利的气势直逼过来。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是,我错了,你们兄弟正好相反。陈玚外表是冷的,心肠其实很软,你看起来温和,手段却够狠。”
  “姐姐又错了。”陈旸笑着,笑声欢悦,苏蕴明却嗅出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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