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啭/海青拿天鹅

第84章


  馥之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片刻,笑道:“你比我还懂医。”
  顾昀莞尔,搂在她身后,陪她望着庭中景致。
  “甫辰。”过了会,忽而听得馥之道。
  “嗯?”
  “我想明日就返京。”
  顾昀没有说话。
  馥之回头,只见他望着庭中,目光深远。
  “怎不出声?”馥之问。
  顾昀瞥瞥她,神色无波。
  “我不喜。”他淡淡道。
  馥之一怔:“为何?”
  顾昀将她放开,伸伸腰肢的骨节,望着天空:“别家妇人恨不得将丈夫绑在手上,我家妇人却只想着自己回京。”
  馥之看着他,片刻,讪然道:“你要如何?”
  顾昀低头瞅向她,声音低缓:“你说如何?”
  那双眸近在眼前,深黝得似能攫人心魄。
  馥之望着他,面上倏而烧起,笑意却渐渐加深,染上一层柔媚的颜色。“你来便知。”她的声音婉转,说着,伸出手,一把将他拉向室中。
  零陵(下)
  夜里,堂上明灯荧荧。
  顾铣披衣坐在案前,对着案上摊开的地图沉思。
  外面倏而传来些窸窣的脚步声,他抬眼,却忽而见一个身影走来。灯光氤氲,那面容恍然熟悉,顾铣不禁怔了怔。
  “叔父。”那女子行至他面前,下拜一礼。
  顾铣看着她,回过神来。
  “是馥之来了。”他神色和蔼,将案上的绢图收起,放在一旁。
  馥之微笑道:“侄妇见叔父堂上仍有灯火,料想叔父未睡,便做了些羹汤来。”说着,从侍婢盘中端起一碗羹汤,呈在顾铣的案上。
  顾铣看着瓷碗,面露笑意。
  “难得馥之一番心意。”他和声道,说罢,饶有兴味地拿起汤匙。
  “甫辰出去了?”羹汤仍热气腾腾,顾铣搅动地吹了吹,向馥之问道。
  馥之答道:“才出去不久。”
  顾铣含笑,低头饮羹汤。
  “不知可还合叔父胃口?”馥之问。
  顾铣颔首,夸赞道:“甚香甜。”
  馥之笑了笑。待顾铣吃完,她让侍婢将食器收拾下去,自己却不告退。
  顾铣微讶。
  “请叔父赐脉一观。”馥之望着顾铣,诚恳道。
  顾铣看着她,片刻,笑起来:“到底瞒不得扁鹊。”说着,将手放在案上。
  馥之亦笑,上前为他细心把脉。
  铜漏在一侧静静滴着,时而一声细微的轻响。
  “听少敬说,你父母去时,你还未满十岁?”顾铣忽而问道。
  馥之怔了怔,颔首:“正是。”
  顾铣看着她:“可还记得音容?”
  馥之想了想,道:“仍记得些,父亲好文墨,说话时声音琅琅。”
  “哦?”顾铣含笑:“母亲呢?”
  馥之道:“我母亲甚温婉,总对人笑。”说着,她想起什么,向顾铣笑了笑:“她与大司马一般好园。”
  顾铣看着她,目光静静地映着烛火,隐现着深邃。
  “如此。”少顷,他颔首道。
  二人不再说话,堂上复又一片寂静。
  馥之将顾铣的脉仔细把过,眉间渐渐沉凝。
  “叔父出征之前可曾请医?”她问。
  顾铣道:“卢子曾来诊过。”
  馥之眉头蹙起,低声道:“如此,叔父当也知晓己身病势。”
  顾铣没有说话,少顷,缓缓道:“馥之可知我顾氏列祖之事?”
  馥之一愣,道:“馥之不知。”
  顾铣笑笑,道:“顾氏先祖追随高祖而起,至今两百余年,历任三朝大司马,族中战死者八十有四人,致伤者不计。”说罢,他看着馥之,目光深深:“馥之听得这些,可还觉得我是任性?”
  馥之望着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哑然。顾氏世出武将,其忠勇之事遍传天下,馥之也曾略闻一二,却不想竟是这般沉重,
  顾铣却神色澹然,将目光瞥瞥外面的天色,对馥之道:“时候不早,你有孕在身,也该多多歇息。”
  馥之一怔。
  顾铣见她诧异,抚须而笑:“稚子。你不知甫辰接到虞阳侯来信时有多欢喜,怎瞒得过老夫?”
  馥之面上一下染满红晕,却也笑了起来。
  “敬诺。”她向顾铣一礼。正起身退下,忽然闻得顾铣出声:“馥之。”
  馥之回头。
  顾铣看着她,烛火摇曳的光照下,似有些犹豫。
  他声音低低:“你母亲……可喜欢桂树?”
  馥之讶然,片刻,答道:“我母亲最喜桂树。”
  顾铣的目中浮起一抹柔色。
  “去吧。”他抬抬手。
  馥之行礼,退出堂去。
  清晨,零陵江上仍飘着白雾,伴着寒气,将晨曦的光照掩得寡淡。
  顾昀亲自查点过舟上的侍婢从人,又交代舟子一番,转向馥之。
  “这舟乃漕船,最是结实平稳,过得五六日便可到京畿。”他说。
  馥之颔首:“好。”
  顾昀看着她,又道:“驿站车马我已交代下去,你不必操劳,待到上岸,乘车便是。”
  馥之再颔首:“知晓了。”
  这时,舟子过来问顾昀何时启程,顾昀看看天色,对他说可即刻上路。
  舟子领命下去,顾昀又看向馥之,将她的衣着上下看了看,再道:“江上风寒甚烈,你坐在舱里,不可再出来吹风。”说着,伸手再去拢她大氅上的领口。
  馥之却挪开身体,道:“不冷,再捂可要出汗。”她看着顾昀,好笑地说:“你怎变得比我阿姆还啰嗦?”
  顾昀无奈地瞪她,索性一把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往漕船上走去。
  “你何时回去?”到了舟前,馥之忽然向顾昀问道。
  顾昀道:“快了,落雪前必可班师。”
  “如此。”馥之道。
  顾昀望望舟上,低头看向她,片刻,道:“你一路当心。”
  馥之知晓离别在即,没有言语。
  手被他紧紧握着,温暖无比。馥之将二人的手相叠,放在小腹上,停留片刻,抬头对顾昀微笑道:“我们都在京中等你。”
  顾昀看着那手,隔着衣料,似能感觉到一点若有若无的搏动,唇边的笑意中满是温柔之色。
  “嗯。”他应道。
  馥之看着他,又道:“你也须时时想着我。”
  顾昀面上倏而浮起些绯色,笑意却愈深。
  “好。”他吸口气,答道。
  馥之望着他微笑起来,弯起的唇角间尽是蜜意。
  过了会,她却微微蹙眉,道:“我还是不放心大司马。”
  顾昀苦笑,道:“他出来前曾请卢子来看过,还是旧病,可惜卢子要返太行山,只为他制了些丸药。”
  馥之颔首。卢嵩的医术不在她之下,行军在外不比在家休养,顾铣的病症也只好如此。
  “你须将他看紧些,此病最是劳累不得。”馥之叮嘱道。
  顾昀点头:“知晓了。”
  “再有。”馥之想了想,却盯着他:“你做起事来也是总不知迟早,须按时用膳。那些将官夜里邀你饮酒,纵推拒不得也不可多饮。”
  顾昀闻言,不禁失笑。
  “谁像阿姆般啰嗦?”他抚抚馥之的鬓发,打趣道。
  馥之瞪他。
  顾昀却笑起来,道:“自然唯夫人之言是从。”说着,一把将她抱起,顺着桥板两步登到船上。
  馥之双手攀着他的肩头,看着他将自己放下,只不松手。
  “我稍后还须往别处,只送你到此。”顾昀看着她,低声道。
  馥之抿抿唇,将手放下。
  顾昀笑笑,又对一旁的从人交代几句,松开她,转身离舟。到了岸上,他回头,见馥之仍立在船舷边。
  心中似堵着些柔软,他站住脚步,回视着那里。
  舟子们呼喝起来,抑扬顿挫,漕船开动,慢慢前行。薄雾随着秋风浮动,笼在江上,将二人脉脉的目光渐渐阻隔。大江上,只剩远去的舟影和一片水色茫然……
  成郡江口,众人在江亭上置酒,送谢臻登舟回京。
  席间不免谈及时局,说到濮阳王与顾铣在蜀郡的对峙,郡守道:“此事某曾听众将商议,濮阳王在蜀郡受阻乃是预料之中,早闻他与百越诸部往来频密,此举不过缓兵,乃为等待百越之兵来援。”
  王瓒在一旁听着,没有作声。对于濮南王之举,他也曾仔细思考,所得结论与郡守说的相差无几。不过,他总觉得以濮阳王的心计,这般意图未免太过简单。
  “其实也无甚凶险,”郡守抚须笑道:“朝廷备战多年,如今大司马领重兵陈于蜀郡,又有成郡此计,巴郡纵使真联得百越,却何足惧哉。”
  这话倒是确实,王瓒看看手中的酒盏,又看看谢臻,只见他面带浅笑,一派谦和之态。
  “使君此去,必一帆风顺。”聊过一番,有前来相送的郡中士人举盏,向谢臻敬道。
  其余人等闻言,皆向谢臻举盏。
  谢臻从容而笑,将盏中之物仰头饮下,众人纷纷称道。
  “蒙诸位盛情,臻感激不尽,就此拜别。”谢臻放下酒盏,向列席谢道。
  众人看看天色,也不便挽留,纷纷与谢臻道别。
  舟前的车上,蔡缨头戴羃离候着,见众人送谢臻出来,亦上前一礼,随谢臻登舟。
  “诸公后会。”谢臻立在舟首,向众人拜道。
  众人还礼。舟子大喝一声,撑出长竿,大舟缓缓离开岸边,向江上驶去。
  皇帝的紫微宫前,守卫林立,面色如铁石般毫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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