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情书/深圳蔡晓东

  “这有什么，我不戒意。”
  张小玉看看程航，说：
  “我跟你说了吧。我和他是中学同学，都没考上大学，然后俩人就偷偷地跑来深圳打工。在关外的一个工厂里。”
  “是吗。”
  “有一个晚上，我们在外面玩，在回来的路上，他为了救我，被一辆车撞倒了。后来，我离开了那家工厂，进了市区里，在一家公司里做了一段时间，便进了当时我们那家公司了。程航，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记的。”
  “哦，我就觉得怪呢，你总是跟人不一样。”
  “来深圳是我鼓动他的。那天晚上，大家都加班，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我不该拉他出来。当时我甚至连那辆车的车牌都没记下来了，只知道一个劲地哭，吓得连拦车送他去医院都没去做。当送他到医院时，医生说太晚了，失血过多。”
  “为此你心里内疚。”
  “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死。”
  “小玉，都过去了。”
  “从那时开始，我每个月都给他家里寄钱，像他在生时一样，第二年我才跟他家里说了。程航，这几年我没回过乡下，怕见他家里人呀。”
  “现在还寄钱吗？”
  “寄。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家是我们村里最穷的。我给他家寄钱，他弟妹就可以继续读书。”
  俩人沉默了半天。程航说：
  “陪你到草地上走走？”
  “嗯。”
  俩人走出病房，来到门前的草地上。张小玉抬头看看天，又看看碧绿的草地，兴奋地说：
  “整天呆在病房里都把我闷死了。天多么蓝啊。”
  程航拉住张小玉的手，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我看保险公司的人对你挺好的，像一家人似的。”程航说。
  “是呀。我们就像一家人。我喜欢做保险。跟你说，有一次以前我陌生拜访认识了一个客户，他第二天就一遍遍的打电话给我，我给他讲保险他根本没兴趣听，就是要和我谈朋友。我跟他说，我已经结婚了，他不相信，跑到公司来打听。每天都快把我的手机打爆了，到最后闹的我都怕了他了。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又给我打电话，正好我们部门在外面聚会，我给胡经理使个眼色，胡经理接过电话对他说我是小玉的老公，你要是再打电话骚扰我老婆我不放过你。这才总算把他打发掉。”
  两人都笑。张小玉又说：
  “跑保险，故事多着呢。有一天下午我去见一个老板，说好了要在我这里买100万保额的保险，可他临时要应酬一个饭局，就约我一起去。我哪好意思拒绝呀，就跟他一起去了。最后他喝的有点多，没有人敢和他喝了，他就非要我陪他喝几杯，说你只要喝了我马上签单。我说我不能喝酒，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不就是陪一杯酒吗？你们做保险的什么不陪？我当时就把一大杯酒泼在他的脸上……”
  两人又开心地笑起来。
  “做保险，酸甜苦辣我都偿过了。你没做过，不会知道的。”张小玉说。
  
                  3
  支牮小心翼翼地打开家门，见到许亚琳正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着台。支牮讨好地小声问：
  “还没有休息呐？”
  “没见我在看电视吗？净说废话。”许亚琳说。
  “玲玲睡了？”
  “又是废话。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我对你从来就不敢说废话，我就怕你不和我说话。那天的的确确是给客户送花，你不信我，总得相信周红吧？在外面包二奶，你给个西瓜我作胆，我也不敢呀。再说我人模狗样的，又没钱，谁会愿意给我包呀。只有你大慈大悲看得上我，嫁给我。”
  许亚琳瞟他一眼，嘴角轻轻一笑。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老婆永远是对的，就算一时不对，也是我的错。送花给客户虽然没有错，但惹老婆大人生气了，怎么说就是我的错。”
  许亚琳转过脸来，看着支牮，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说：
  “错错错，还不快去洗个澡！”
  “老婆叫洗澡是对的，不洗就是错的。”支牮乐滋滋跑去洗澡。
  许亚琳和支牮走到一起，是因为报纸上的一篇报道。有一次，她在当地的报纸上看到一篇赞扬支牮热心助学回报家乡父老的长篇通讯，她被深深地打动了，对支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她就有事无事的去找支牮，俩人就这样建立了恋爱关系。她太了解支牮了。他善良、乐于助人、热爱保险这一行，虽然缺少浪漫，生活却是严谨的，对家庭富于责任感。来了深圳之后，她亲眼看着同事朋友买车的买车，买房的买房，生活过的轻松富足，她心里就不平衡了。今天，周红又给她打电话解释了一番，她不禁悄悄地流泪了。支牮现在在她眼里的缺点不就是当初她眼里的可爱之处吗？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势利了呢？
  支牮穿着短裤，用浴巾擦着头发走进客厅，坐到她身边，说：
  “帮我擦擦。”
  许亚琳接过毛巾。支牮身子挨过去，脸贴着她胸脯。许亚琳轻轻打他一下。
  “好舒服！”支牮说。
  “睡沙发叫舒服呢。”
  “舒服什么，难受死了，以后你生气千万别踢我出来，厅里蚊子多得很。”
  “是我不对。”
  “我说了，你永远都是对的，错的是我。”
  “你这个人呀，就是死心眼，你就不会敲门？”
  支牮紧紧地搂住许亚琳。
  “哎哎哎，万一玲玲起来看见多不好。”
  “你不是说她睡了吗？”
  许亚琳打一下支牮，轻声说：
  “回房间去。”
                  4
  夜已经深了。
  周红盘腿坐在床上，在她面前摆着秦刚写给她的未寄出的一封封信。她知道秦刚喜欢蓝色，连写给她的信也是淡蓝色的信纸，这一爱好他一直都没变。这些信，周红已经全部看过一遍了。信里浓厚地弥漫着一种自怨自悔自怜的情绪，像海潮一样在周红心里层层涨起，淹得她透不过气来。秦刚的内心生活太沉重了，这几年，他是怎么走过来的呢？周红后悔当初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哪怕听听他诉说，也是好的吧？她原本希望能从这些信中，寻找到与秦刚的死有关的蛛丝马迹，然而她什么都没发现。
  夜风吹进窗口，掀动了一角麻色的窗帘。周红向外望去，前面的楼群里还亮着点点灯火，透出这个城市夜半安静祥和的一面。屋里很静，床头柜上的卡通人物坐钟，轻微地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周红走出房间，走到阳台上。在此之前，如果某个晚上，她站阳台上，她也许会看到楼下的草地上躺着的秦刚，然而，楼上楼下的这两个人，总是不曾相遇过，总是错过了。风吹过，周红听见睡衣飘动时的声音。
  她忽然想起了秦刚的一句话。他说：
  “一份保单就是相爱的人留给对方最后的情书。”
  那天，周红约了秦刚在他公司附近的咖啡室里，让他在保单上签字。当时，周红听了这句话就看了看秦刚，不置可否。秦刚带点讨好的味道说：
  “最近我也看了一些保险方面的书。”
  “你做老板，又不做保险，看来干什么？”
  秦刚笑一笑，说：
  “因为你做保险。”
  “秦先生，你今天把保费交到银行，拿到银行开具的保险费用暂收收据后，按照国际惯例的‘零时起保制’，今晚零时你的保单就开始生效了。保单生效后你还有10天的‘犹豫期’。”
  “周小姐，什么叫‘犹豫期’？”
  “在这10天‘犹豫期’内，如果秦先生改变了想法，可以全额退保，我们公司在相同时间内也有拒保的权利。因为保险合同是附和合同，一旦签定必须遵守保单中的约定条款，给出10天的‘犹豫期’是保险业人性化的举措。”
  秦刚一笑，问：
  “什么情况下，贵公司会拒保呢？”
  “明天早上，你要到我们公司医务室做全面的身体检查，如果发现你没有履行如实告知原则，比方说检查出了其他重大疾病，那就有两种可能，加费或者拒保。”
  “哦，是这么回事。不过我没有时间去体检。过几天可以吗？或者有没有别的办法？”
  “三天内，秦先生如果实在没有时间去我们公司体检，可以在方便的时候就近到我们公司指定的区、县一级医院去体检。不过请你千万别忘了。”
  “这么急？”
  “你越年轻保险费交的越少。如果我没记错，过几天是秦先生的生日，拖过你的生日你要多交不少钱。”周红提醒他。
  “谢谢你，还记得我生日！”
  周红淡淡一笑。
  “好吧，我尽快去体检。”
  秦刚最后在一家指定的医院办理了体检。
  周红抬起头，看着夜空。月亮在灰白的云团中，时隐时现，快步地向前滑去。
  
                  第十四章
  1
  支牮早上六点就起来了，洗漱完毕，下楼买来早点，他把许亚琳娘俩的热在锅里，自己匆忙吃完，来到卧室。
  许亚琳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支牮结完领带，说：
  “我上班去了。”
  “晚上早点回来。”
  “知道。”
  支牮说完，走出卧室，拿了一张纸写下了几句话：
  “玲玲，爸爸爱你，爸爸的女儿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