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杨九妹/暖暖

因此我看见了潘仁美——
依旧是带着雍容微笑的俊美面容，高高在上的贵族气息与这种满目荒凉的战境很不协调。
在城门外，他亲自迎了出来，两鬓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但并不妨碍到他完美的形象。
“潘大人——”我微微揖手，然后抬头，迎向他的目光，索性让他打量个仔细。
不出所料，这只美丽的老狐狸立刻认出了我，有一刻的错愕，很快反应过来，意味不明的笑起来。
“您笑什么？”
“我笑——又见故人——”
“嗯，却是‘又见故人’了，您一家团圆，也是喜事一桩——”
老狐狸一愣，随着我的目光看，终于脸色一白，愣神的看着小狐狸，震惊的说不出话。
我并不意外。因为据我所查，在大宋，潘仁美之子潘慈翼已在半年前病故，暂且不管他让小狐狸掩人耳目的回大辽究竟是何目的，但至少我可以确定，他绝不会希望自己“已死”的儿子再出现在大宋。
“潘大人——”我压低声音，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一只狠心绝情的狐狸：“有事相商，您是要在这开诚布公的说吗？”
“呵呵——”老狐狸忽然笑了一声，厉色的扫我一眼，言语却很客气：“这不是大宋的待客之道，我们进城再说——”
进城，很显然是错误的选择。
我的话只开了个头，潘仁美就已经看透了我的想法，而他做出的决定是召集士兵扣押我的士兵。仅是驻扎在寰州的大宋军队已有六万，所以他完全有能力把我的人马困在城内。
好在，从一开始我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从一开始我就已经不顾一切的放进了所有的筹码，做足了所有的准备——
“您这是想拘禁我吗？”
“丫头——”潘仁美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微微扬起嘴角：“我倒没想过，你真的找回了北汉四万遗军。可惜，你还嫩，威胁不了我。你说的事情，我只当童言，不会当真——”
“是吗？童言？”狠了狠心，我硬是逼着自己说出一些不愿说的话：“潘大人，您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
“您妻子背后是藏着四万的北汉遗军，可惜，那并不是全部。玛旌城来路不明的五万军队您应该听说过，玛旌城易主的事您也不可能不知道，小辈有愧，不得不告诉您，玛旌城暂时归我管——”
“……”潘仁美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目光却投向狐狸，在看见狐狸沉默的颔首时，脸色微变，但并没说什么。
“潘大人，我玛旌城虽比不上大宋国大力强，疆土辽阔，不过我这当城主的好歹也能主宰生杀之权，我若是想要一个人的命，或许也不是难事，比如——您的妻子，您说对吗？”
“铿——”的一声，狐狸手中摆弄的砚台狠狠的摔回桌子上，我不敢看他，只能迎向潘仁美的目光，果然看见潘仁美铁青的脸色，嘴唇白的几乎透明。
                  选择
他是爱萧荆的，这一刻，我很确定。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必须如此卑鄙的利用爱情与亲情来威胁人，尽管我无比憎恶现在的自己，却还是固执的这样做。
潘仁美当然没那么容易就被我挟制，可是他终究有所顾忌，或者说，对于我企图控制宋兵的打算，他本就不会在意。因为他是辽人。
“你想要的是什么？灭宋？哼——”潘仁美淡淡的收回视线，似笑非笑的坐回太师椅上。我想他现在一定正嘲笑我的狂妄自大。
“我想要的很简单，只要您保证不害杨家，我也保证不害您夫人——”
“什么？”潘仁美像是听到了多么错愕荒唐的笑话，愣了片刻才略显吃惊的看着我：“你以为我想陷害杨家？”
我盯着他的眼睛，想看出一丁点虚假的成份，可是没有捉住。他足够吃惊，足够错愕，足够无辜。这么完美的演技让我心中动了动，有一刻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冤枉了他。
下意识的看向狐狸，他一直不出声，负着手静静的站在一边听，幽黑的眼眸自始至终的放在窗外。
我已经没有再向他求救的资格，是我生生把局面弄成这样，是我生生把狐狸从我身边推开。
心里突兀的紧了一下，匆忙的收回视线——
“想不想岂是我能说了算的，大人您若没有那样的心思，那是再好不过，不过——”
“杨家军已直攻陈家谷——”潘仁美蓦地打断我的话：“三日前就已调兵出发，杨将军与杨家的几位公子都已带兵前往，我只在寰州镇守，并没那本事能从中作梗——”
我懵了一下，有点没理清头绪：“陈家谷？”
“嗯，陈家谷，调兵直往东去，王钦监军后援，你若真以为我会有什么不轨之心，倒不如这几日都留下监视我一举一动如何……”潘仁美继续面带微笑的在说话，可我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觉脑中“轰——”的一片，连故作镇定都已经没有勇气。
王钦！我竟然忘记了这个名字！
陈家谷在东，玛旌城在西，且不说潘仁美的军队无法及时赶去，即便是我之前调去阻截辽兵的北汉遗军恐怕也已经迟了一步。
辽兵无法阻截，我带来寰州的兵力更成了无用之力，我所做的一切成了最可笑的笑话……
我看着杨家军孤军直攻陈家谷，什么也无法做，什么也来不及做……
心底的某些东西像空气似的一点一点抽离，从三岁时那个扑扇着大眼睛的孩子，一直到如今这个笑嘻嘻的少年，他的每一种存在都已经刻进我的生命里，而如果他消失了，我的生命也就成了可笑的虚幻。
虽然我早已知道这是无法逃避的，可是真正的面对会让我无法承受，真的无法承受……
从离开寰州的那一刻起，马车开始没日没夜的飞驰。四万的兵力已经远远的落在了后头，我知道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在赶路，可是这个速度无法挽救任何事情。
他们可以来不及，但是我不可以。
哪怕是看见最坏的结果，我也要赶上，必须赶上。
可是我没有想过车上除了我还会有另一个人。我没有勇气和他说话，也没有勇气劝他离开。只知道在我冲出来的时候，他用我曾指着他喉咙的剑抵着自己的胸口，直到刺眼的鲜血一滴一滴的出来。他用我所无法想象的表情威胁了他的父亲，违背了他父亲的命令，拉着我上了马车……
到益州的时候，天色已经见黑。从益州到陈家谷不过半个时辰的车途。
捻转打听才知道爹爹两日前已经带着哥哥们去了陈家谷，如今只有王钦所领的援兵驻扎在益州城内。可是，益州的情况却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益州城的百姓都已经被强行迁出，驻扎的士兵满城街都是，许多士兵大醉酩酊，像浑噩的游尸在街面上晃，而在军中练兵的许多将领却被王钦以“不可轻举妄动，誓死保住益州”为名，下令寸步不得离开。
“铿——”的一声，铁器的碰撞让我猛的回神，错愕的看见狐狸正执剑挡住身后的一行巡卫士兵。
“你们是什么人？！”几个侍卫戒备的将我们圈在了中间，渐渐，周围的人多起来。
“这是寰州的兵符——”狐狸不易察觉的挡到我身前，递出一片小小的铁牌。
领头的侍卫似乎明白过来，“噢——”了一声，神色怪异的打量我们。我心里暗暗思忖，正不知该如何解释身份才能让他们相信，忽然脖子边一凉，冰冷的东西抵在颈间，心里赫然一惊。
“找死吗？”狐狸沉声冷冷的看着抵在我们周围的密密麻麻的剑锋，眉头微蹙。
“王大人有令，不管什么人，擅闯益州都要收押盘问——”
“王钦人呢？”
“王大人已经援兵前去陈家谷——”没等那侍卫说完，“轰——”的一声，一种沉闷的巨响在头顶响起，只觉脚下的地也震了震。
一片红光霎时在黑夜里映照开来，即使是很远很远的一点火光，也刺眼的让人恐惧。
我微微瑟缩了一下，小心的躲开锋利的剑，尽量稳声说道：“擅闯军营是我们不对，不过我们事出紧急，王钦大人既然无法见我们，我们就先告辞了——”
“休想！”“咻——”的一声，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只觉眼前被人一挡，“呲——”的声音，是划破衣服的声音。
我骇然的看着狐狸肩上的伤口，无法抑制的惊叫出来，却被狐狸紧紧的扼住手腕，没法儿碰他。
“不、不好了！不好了！！”忽然一个小兵卒急急冲来，呼哧呼哧的直喘气，举着长矛大声嚷嚷——
“不好啦！马门关被辽人使诈设了陷阱，王大人与士兵们都回来了！”
“什么？！”领头的侍卫首先反应过来，一把揪住小兵的衣领：“王大人可无恙？有没有伤到？”
“没、没事，还没打呢，人就都回来了，没有伤亡——可是——”
“嗯？”
“可是——王大人下令，所有士兵不得再前去陈家谷——”
“咯噔——”一下，我浑身一颤，猛的明白过来——就是因为这个？！！
一种彻骨的气愤几乎让我有杀人的冲动。可是现在没有时间，因为陈家谷已经四面楚歌，因为爹爹与哥哥们已经快要……
我猛的转身，躲开剑锋往外冲去。听见身后一片的叫声，“铮铮——”的声音，是刀剑相抵的混乱。
我可以不管不顾的离开，做一个最狠心的女人。因为狐狸正用他所能做的一切在拦下那些追来士兵。可是一种刺眼的血红，直直的进入我的眼睛，像最锋利的剑，把我的心划成两半。
“小心！”我猛的回头，冲过去挡住狐狸。一种再熟悉不过的寒光，让剑锋在我手臂上擦边扫过，留下一道血痕，但决没有大碍。
我知道不会有危险，因为我清楚冥石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