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学生

第25章


就这样,两个人省吃俭用,一直撑到寒假到来,然后用尽剩在身上的最后一点钱买了两张返乡的火车票。
  这次回到村口的时候,正值拂晓之前。崔思鸥抬头看去,天还很黑,灰白的冷月嵌在高空,四周围着几片慢慢游走的黑云。习习的清冷的晚风从西北方向阵阵吹来,吹得周围一片寥静,只有在那邈邈的远处,偶尔飘来几缕微弱的好似机器运作翻腾的声音。崔思鸥再看看女孩――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侧,“咻咻”地呼吸着,嘴里溢出丝丝的白烟。他这时突然感到,身边的这个人就像是一枚小小的太阳,无论他走到哪儿,她总会给自己的心田带来光明和温暖。他情不自禁地狠狠地将女孩搂了一把,然后,两人就在村口分开各自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起,母亲唤崔思鸥一同去村里的供销社买年货。在路上,崔思鸥开玩笑说:“嗳,妈!你还没给我买新衣服呢。”
  母亲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买什么新衣服?不过压岁钱还是有的,我都给我孩儿准备好了。”
  崔思鸥说:“算了算了。你每年给的压岁钱就那么十块八块的,我都不惜要了。”
  母亲说:“那不行。就是一毛钱,我也得给,你也得要。这些都是有说项的。”
  两人说说笑笑地来到供销社。母亲买一件东西,崔思鸥便帮着提一件。这时,崔思鸥见社里有几个妇女簇在一起,一边挑东西,一边叽叽咕咕地议论说矿上怎么怎么。崔思鸥问母亲说:“妈,咱村又出什么事了?”
  母亲说:“大过年的能出什么事!小孩子家老瞎操些什么心……嗳,你看看就买这张年画吧?”
  崔思鸥看时,见母亲手里正拎着一张毛泽东的头像上下打量。画像的印刷质量很差。
  崔思鸥说:“这张画像印得不好看,都走样儿了。还是买张山水画吧,那看起来喜庆。”
  母亲突然在崔思鸥的脑瓜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说:“乱讲!毛主席的像哪有不好看的!”接着把嘴凑在崔思鸥的耳边小声地说:“对毛主席可不敢胡说。‘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新中国。’毛主席现在已经是咱们的神了!”
  母亲一边端详着画像一边对崔思鸥说:“我们小的时候,每天上学前都要在毛主席的像前举着拳头发誓:‘毛主席,我们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作您的好学生。’我打算把这张像买回去贴在你的写字台前,让你天天看着毛主席,好认真刻苦地学习。”说到这儿,母亲又对崔思鸥耳语道:“文革时,咱们这里闹旱灾。你姥姥埋怨说:‘今年这红红的太阳把我的庄稼都烧死了!’当时,就有人向组织里告状并质问你姥姥说:‘毛主席就是太阳。你骂太阳,难道不是变着法儿地骂毛主席吗?’结果,你姥姥让人给批斗得寻死来觅活去,上了好几次吊呢。你们这辈年轻人啊,什么都没经历过,想起个什么来就敢说什么。要是再来一场什么运动,到时候,你们哭都来不及了。”
  ……
  大年三十那天,虽然村里的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但人们全都守在自己家里安安静静地过了年。到了正月里,人们才活跃起来。一时间,访亲的访亲,造友的造友;今天有饭局,明天赴聚会。整个村里热闹非凡。
  正月初二那天,一大早就有三个男人来找崔思鸥的父亲打麻将。其中的一人,个子矮小,身体滚胖,在村里当播报员,平日里就在喇叭里喊一些国家政策或文件精神。第二个人,个子较高,身体清瘦,一直是本村的小学教师。第三个人的个子中等,不胖不瘦,在村子里包有一个小小的矿坑,多少算得上是村子里的富人。
  这三个人都是崔父的小学同学,彼此非常要好。四个人在平日里都各忙各的营生,每年在正月里便抽空聚在一起打上几回麻将。按辈分,崔思鸥见了这四个人都唤作叔叔或大伯的。
  四个人开摊后不久,便有两个邻居闻声过来看牌。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属于崔思鸥的爷爷辈儿的。一个是三十出头的妇女,平日里崔思鸥唤她叫婶婶。一时间,一屋子的人就着麻将牌说说笑笑,指指点点,气氛好不热闹。过了一会,几个人在东拉西扯的闲聊中就谈到了矿上的事情。
  崔思鸥的父亲问:“黑三一点都不能动了?”
  矿主说:“脊梁骨都被砸粉碎了还想动个什么?!整个人都瘫了。唉!年前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呢。”
  崔思鸥的母亲说:“真可怜啊!像那模样还不如给人家死了算了。他现在弄得个老婆一步也离不开身,每天里又是喂饭又是喂水的。听说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了,人一不注意就往炕上屙屎拉尿。现在弄得一间房子臭气熏天,除了他女人谁也进不去了。”
  邻家的妇女说:“可不是。现在除了他老婆,其他的家人和亲戚谁不说黑三是个累赘?都说是死了倒好倒干净,不死反而苦了他老婆。连黑三的六岁的儿子在外面都学着家里人的话这么说。”
  教师问:“赔钱了吗?黑三是在崔财的矿上干的吧?”
  矿主说:“听说给了黑三两万,但还有纠纷。这人要是死了的话也就赔俩钱就能了了的事。但现在把人弄了个半死不活可不就麻烦了,说不定崔财还得给黑三养老送终。出事那天崔财就盼着黑三死呢,这给他留一辈子的心病和麻烦。崔财这小子也是背运,去年幸幸苦苦包了一年的矿就因为黑三这事怕是挣不了钱了。”
  教师问:“还有什么纠纷?村里的领导们怎么说?”
  播报员说:“嫌钱少……领导们怎么说?当官的当然是希望尽快息事宁人,免得让上面知道。听说这几天主任正在做崔财的工作,让他再多掏五千。出了这事,谁也没当官的急。”
  矿主说:“看看,现在的官就是好当。每年一到正月就拍卖矿山,坐收现金。这么一下子就把一年要搜罗的钱攥在手里了。平日里一个个都闲得悠哉游哉的。矿主们拿钱养活他们,出了事还得由矿主们自个儿掏钱摆平,一点作用都不起。不说逢年过节地还得给他们送东西!”
  崔思鸥的母亲说:“你们不要说了,小心让人听去了到领导那儿返闲话,到时候你那矿坑就甭想开了。”
  屋子里的人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崔思鸥的母亲又感叹地说:“想想也是黑三的命不好。”
  老汉说:“什么命不好?我看都是他自己造的孽。那家人就不地道,逢年过节的时候经常忘了给神上香。大概把神都惹怒了。”
  妇女说:“就是。当时坑里有三个人,冒顶后其他人都没事,光把他给砸了个半身不遂。谁知道他在暗地里做过什么坏事?”
  崔思鸥的父亲说:“什么年代了还说神道鬼的。你们说崔财的那么大个坑窑里连一个像样的支架都没有。架空的东西它能不塌吗?”
  矿主说:“那窑子是很大,我去看过。大铲车进里面拐个大弯儿都行。”
  教师说:“归根结底还是制度有问题。现在的矿山虽说是国家、集体所有,但都是私人承包。这一承包和私有有什么区别?不对!比私有还严重。如果这矿山是私有的,比如说是你家的,你为了长期利用还会在安全和管理方面多少花点工夫。现在的私人承包期限,短的只一年,长的也只有三到五年。矿主们觉得这矿山也不是自个儿的,几年以后就脱手了,所以就能挖一处是一处,能抠一点是一点。把一个坑挖得到处都有危险。他们哪管下届来的人还能不能挖!再说,现在是有钱了就能承包,也不说他的教育程度怎样,所以这安全隐患肯定是避免不了。我不是说是以前吃大锅饭的制度好,但现今这制度多少得改进改进。”
  崔思鸥的父亲说:“的确,这矿山一旦被私人承包就没有了正规的组织管理。现在的矿主们都是赚了钱为原则,怎么赚钱怎么挖。于是坑是越挖越深,但谁也舍不得花钱搞安全设施。说实话,现在很多的矿主都黑了心了,明知有危险也要赌着工人的命去干的。”
  矿主突然变得面红耳赤。崔思鸥的母亲给崔父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播报员接着说:“也就是。当官的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儿。但你一说吧,当官的就说这是按国家政策办事,他们也没办法。”
  “嗳,该你了。”
  “出牌出牌……快出牌。”
  ……
  麻将摊上的谈论对崔思鸥很有触动,使他突然产生了要承包一个矿坑的意识。他把这个想法说给父亲商量。没想到父亲丝毫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反感。父亲说:“咱这种人家哪来的钱包矿?!”
  正月初五那天,崔思鸥参加了小学同学的聚会。做庄的是崔财的儿子崔旺年。到场的有二十几个人,除了两三个人还在上学外,其他的人都参加工作好几年了。
  开席之前,一屋子的人磕着瓜子,说着低俗的笑话。其中有一个人提到了矿上的事情。崔旺年愤愤地说:“当时冒顶的时候吧,坑窑里的其他人觉察到不对劲就都往外跑。只有黑明明他爹黑三耳朵背,反应也慢,所以才让石头给砸了。你们说这怨谁?我爹好心给了他家两万他家竟然还嫌少!”
  这时,酒和凉菜先送上桌来,于是一桌的子人便喝起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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