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天涯/月影流殇

  其实，我并没有打算要这江山。
  她若是要那珠子，她拿走便是。一生纸醉金迷，乐得逍遥自在，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
  我没有退路了。
  “你想退缩？”她问我，道。
  我无言以对，只是看着月光映着她的侧脸，月似旧时皎洁，人，却早已改变。
  她是私自出的宫，无人知道。
  “或进或退，本王一向无所谓的。”我笑着，说：“娘娘的东西拿到手了，为何还一定要苦苦相逼？”
  她哑然。
  我知道，她可能一直都在利用我。她也明白，我并非那等蠢人。
  这一生，我只容忍过两个人。
  一个是皇上，因为幼时那承诺，他一直相守。若遇君子，我必让之。
  另外一个，就是她。
  因为我自己心里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愧疚，更因为，求不得。
  这一生我身边女人无数，却只有她一人，可真正的将我读懂。也只有她一人，能坦然自若观这尘世喧嚣。
  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得到。越是追求的急躁，越是距离遥遥。
  曾经想过，若是就这样，远远的看着她，便好。
  “那么……”她的声音微颤，睫毛上映着月光，恍如当年的灵动。“既然这样……是本宫多事。告辞。”
  她转身，拂袖而去。
  我的笑容亦慢慢的敛却在了黑暗之中。
  “你恨我的，是不是？”我喃喃自语，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掉落地上，发出的声响，仿佛响彻天际。
  一声寂寞，一生寂寞。
  记得冬至那极天的雪，极大，也极好看。我穿着缁衣，站在雪中，任冰雪落下，缓缓融化。
  月晚被打入天牢，已经几天了。身边没了她，倒是清净了不少。
  她是一个极真的女子，和紫霜不同。但紫霜的真，却永远喜欢隐藏在一个找不到的地方，谁都不许触碰，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那份真在何处。
  曾经沧海，抵不过因果尘埃。
  “王爷！宫里……宫里出事了！”
  我站在雪里默然时，婢女急匆匆的跑过来，道：“听说……听说霜妃娘娘被软禁起来……”
  软，禁。
  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十六年前的宫变，许多妃子便是事先遭到软禁，软禁之后，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一一离去。
  “她……怎么了……”我的笑容似乎僵硬住了，压低着声音，道。
  婢女似乎被我吓住，战战兢兢道：“听说……听说她危害了皇上……也不知具体是什么事……”
  “备马，进宫！”
  我匆匆道。
  然而在宫门之前，却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飞雪落满他的肩头，与那白衣融为一体，青丝散落，黑白分明。瞳孔里是一种对世情的淡漠，望着我，不语。
  我看着他，皱了皱眉。
  有些熟悉，却记不起来是何人。但他那一身衣裳……
  分明是忆尘宫祭祀的。
  忽然记起，七岁那年的忆尘宫祭祀，便是他。眉目间只多了沧桑，还如当初，一笑之间，淡然了人世。
  “让开。”我声音带着沙哑，道。
  “王爷就算见到了她，又能如何。不过只是给你自己增添麻烦而已。”他的声音很淡，仿佛和他的人一般，融进了这场雪中。
  “此事本王自有分寸，无需劳烦阁下置喙。”我的声音霎时冷下来，明白他必然要劝阻我。
  他只是淡淡一笑，似天地在他掌握中：“进退两难时，为何不进？”
  进退……
  他如何知道，那日的话？
  但我明白，他如今必是恢复了忆尘宫祭祀身份。尽管前几日的冬至，还是他的师妹在主持，只是他今日前来，必然是做好了准备。
  我知道这是个陷阱，但我甘愿跳入。
  “若是祭祀大人有办法，何不进王府共饮一杯茶？”我的笑容渐渐的勾起，平日不变的伪装重新回来。
  我已经做好了选择。
  天下为她而倾，有何不可？
  至少，我还有六成把握。
  宫中，霜妃被软禁这件事，极少人知道。宫外人说，长公主和霜妃一起患了病，其中必有内情。宫里人说，长公主是被抓到天牢了，而霜妃是……有喜了。
  心里传来些许的疼痛，刹那间让我无法呼吸。
  我苦笑，提着笔，布置着后面的一切。
  一切似乎都那么顺利，太过顺利了。
  直到兵临城下，水琅都没有动过任何的手。尽管说，他这几日昏迷了，然而从我前几日就发兵的情况看来，按他的性子，一定会布置好东西。
  七天，只用了七天，我就来到了皇宫门口。
  这门，十六年前染过白玄的血，当初，他亦是戎装策马，为红颜一笑，倾了天下。
  我如今，却步上了这个叛徒的后尘。
  一直以为，当初他并非死在墨妃手中，而是死在情这一字的手中。那么，我呢？是否，也会死于这一字中？
  但到了宫门口，我方才接到一个消息。
  寒妃被赐死。
  心念一恸，却并非为她的死。
  说到底，寒妃不过也只是世间一个情深女子而已。只可惜，情至深处，易成错。若是执念太深，最终害的，只是自己。
  话是如此说，我与她，又何尝不是一般人？
  我望着堆满积雪的城墙，笑容越来越苦涩。
  寒妃既然死了，必是当了紫霜的替罪羊。那么紫霜……已无碍。
  紫霜，原来到最后，我竟连你也赢不过。
  这已是你第几次，来利用我？
  等到了大殿，我方才明白，其实，我最终还是斗不过他。
  他是皇上，是四年之间几乎肃清所有威胁的人。而我，不过只是一个一时冲动之人罢了。
  怎敌他。
  我笑了，人世苍凉，当真如此。
  成王败寇，我心甘情愿！
  就算是那道熟悉的流光刺入后背，蓦然的一冷，锋芒刺的一阵冰冷疼痛，就像，当初的心痛一般。
  我慢慢回过头，希望那人不是她，这样，证明她对我下不了手，始终还残存那一份情；然而我却希望是她，那么……还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求不得，放不下。
  爱别离，怨憎会。
  是她。
  我眼神里一片死寂，身死，却抵不过心死。
  “竟然……是你……”
  我嗓子沙哑了，踉跄几步，依旧是数十年未变的伪装的笑。
  “这么……不可置信吗？”紫霜望着我，剑尖似乎颤了颤，贴着我的脏腑的剑，冷彻了心胸。
  她的眼底，却瞬间滑过了一丝无奈。
  奈何，奈何！
  奈何尘世相遇，身不由己。奈何一世情错，终为不敌。奈何咫尺天涯，不过别离！
  你心里有我的，对不对？
  我眼神看着她，想探寻到她的答案。但她却躲避了，目光闪烁，恍如当时……
  曾经月下对酒当歌，笑人生几何。曾经疏狂清曲，唱生死何妨。曾经把盏一醉，南柯未尽……
  还曾经，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一生，我唯一留下的真，恐怕就是这回忆了。
  她的躲闪，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既然这样，死又如何！如何！
  “好。我输了，这一次，我完完全全……输了……无论今日结果如何，我终是会为你而死……死在你手上，我……毫无怨言！”
  我大笑，看着短剑拔出，血花绽放。
  此生看过无数人的鲜血，这，是第一次看到我自己的。鲜红，温暖，就像方才的烟花，一瞬消散。
  “你以后……想要怎样的生活？”
  “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信吗？”
  “你这等女子，岂知如此呢。”
  “那你呢？”
  “我？我说和你一样的，信不信？”
  “不信。谁会信呢……恐怕你要的，是天下罢。”
  “若用天下，可换此心愿，我必去争这天下。”
  “哈，哪位女子这么有福气，让你为她一争天下？”
  “我若说是你呢？”
  “小女子还怕折了福呢……”
  忽然记起，当初的笑语伶仃。那时的躲避，却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回忆，成了最后落幕的一曲，唱在脑海之中，印在灵魂里。她的眼神，黑白分明，眼底除了无奈，仿佛还有一丝……心痛。
  足矣，足矣！
  只可惜，就到最后一刻，她始终没有亲口告诉我答案。
  她究竟知不知道，这天下，我是为她而倾。这一生，我是为她而尽……
  此时方知，我与她的距离，原本咫尺，隔的却不是天涯。
  而是天下。
  错只错在今生宿命，怨不得谁。选了这路，我本无后退的机会。就算是自投罗网，飞蛾扑火，我也认了……
  求不得，放不下。
  爱别离，怨憎会。
  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想得到。
  越是说无情，便越是情深处。
  此生已尽，来生莫遇。
  紫霜，再见。
  不。再也，不见……
  45。
  她刺向的是她曾经的夫君，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当初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不顾伦理的来当他的妃子，无非只是希望借他的手，来杀死刚刚那个人。
  这是她的交换。
  用自己曾经最深的恨，来和镜莲与青竹完成一个交易。
  她本无需搅进其中，但在发现他们的对话以后，她说，她愿意进宫去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