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天涯/月影流殇

莫非你也是那场宫变里……”
  “家父姓白。”
  我告诉了他真相，想看看他的反应。然而，出乎意料之外，他得知了这事以后，面色一片平静。
  “同是天涯沦落人。”半晌，他方才道出这样一句话。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他的父亲与我的父亲，同为一位女子所迷，同为她倾了天下。
  他与我，同为十二年前险险逃生。
  也同为今日，一笑泯恩仇。
  若是他得知这个消息，对我的感情大变，也不足为怪。然而那时，我便容不得他了。
  但这句话，却让我心里某处微微发疼了起来。似乎是尘封多年的伤疤，忽然被揭开了一般……
  原来，世间相似人，不止一个。
  那时，我做出了一生中最重的一个承诺。
  “既然，你寒毒这么重，我便留下来帮你解毒何如？只当答你救命之恩——只要你不杀我。”
  “怎么会。好，等我病愈那天，我必亲自送你离开。十年后，再见。”
  十年之约啊……
  十年。
  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
  “他竟然放了你，这，真的不是他的性子。”月晚听罢了，笑道。
  我饮着酒，道：“当初他和我，就是坐在这里共醉。的确，那件事不像他的风格，但他说，只是因为那天，他觉得有缘而已。整个朝中他无人可信，不如信个过客罢。”
  “然后他这一赌，赌对了，是么？”
  月晚笑吟吟的，眼睛如月牙儿弯弯。当时明月在，只可惜，物是人非。
  “是。从此以后，宫里就多了我这么一位……连公子。”
  陌路天涯（下）
  我说过，我非君子。
  因为为了他，我双手早已染透了血。
  那一年间，他几乎成了一个传奇。众人本以为他体弱多病，平庸无能，却不知他竟然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将可能残存的祸根一并消除。
  我说，这天下，我为你守护可好。
  他笑道，好。
  其实他又怎么知道，我想守护的并非这天下，而是，他。
  因为我不想看见一个和我太相似的人，最终沦落至我这般。他该是君子，该是一位明君，该是名垂青史之人。
  而我，不过只是尘世里浮浮沉沉的沙粒而已。人恨我一世之后，随风散却。
  他和我，太相似。却也太不同。
  那时他面色苍白，似无血色，但笑得极平静，眼眸里微微流转着些许阴翳，我，看不清。
  也不想看清。
  于是，我闭着眼，感受着长剑刺入对方身体，血溅在手上的温暖。
  然后站在他身后，告诉他，都解决了。
  他还是像往昔一样，半倚着，有些懒散样，带着疲惫道，多谢。
  他说他累了，可惜，无法休息。只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慢慢的麻木，慢慢的沉醉。也许有一天，他说……
  他会连我，都忘记。您下载的文件来自：w w w.2 7 t x t.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我说，这很正常。因为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但每次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总是脸色会变，说，这句话，不要再提。
  他是君子，因此必会履行那承诺，我不担心。只要他病愈，我，定会离开。
  然而，在他病情好转些许以后，忽然又恶劣起来。他体内的寒毒，我不知是什么，竟解不开。以往的药，也再也没有了作用。
  他只是淡淡的笑着，手掌轻轻搭在我肩上说：“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没事……
  但谁又放得下心？
  于是我说：“不要将自己不当回事。这天下还是你的，你不准放弃。”
  “怎么会呢。”他说。
  于是他索性转移话题了，道：“连倾，你身畔这把剑……是自己铸的？”
  我轻点头道：“是啊……”
  “既然你会铸剑，那么帮我铸一把剑如何？剑名……琅琊。”
  浅笑，是很久不见的轻松。不知他是为了安慰我，还是如何。于是我答应了，说：“好。你要什么，我都送给你便是。”
  “也许，对酒当歌，闲云野鹤的日子，才比较适合你。”
  忽然间，他开口轻叹道。我愕然，看着他的面上浮现一种浅浅的羡慕。我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平静的弧度道：“你，又何尝不是。”
  可惜。他无奈只有作茧自缚。
  他又可知，我曾经恨着九重宫阙，将他牢牢锁住无法动弹？倘若他非天下之主，也许，我们也可以隐居竹林深处，披发跣足，不问世事，若魏晋风流名士，闲云野鹤。
  也许。都只是也许而已。
  后来有一天，他问我，可否帮他带一个人回来。
  我怔然，问道，谁？
  他说，是当年墨妃的亲生女儿，而今的长公主。只是当初的沈青竹还在那附近，不可轻举妄动。
  “后来的事，你知道了。你摔下山崖，被沈青竹救了。我让小染过去，也顺便让她远离帝都，若我出事，也不受牵连。再然后……”
  “不必多说了，好么。”月晚打断我的话，之后一切，都明白了。
  不必多说。
  记得送小染走的那一天，晴方好。
  这一年，我一直将她安顿在帝都一个角落。她也一直那么安静，看着我，唤道，哥哥。
  “哥哥放心，你说的……我会做到的。”
  她浅笑，眼睛眯起，看不出其中的感情。发带飞扬，发丝缠绕。
  我叹息，说：“小染，万事小心。”
  “知道了。”
  她说。
  阳光射下，照着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树林边上的微风轻颤，我总觉得我似乎遗忘了什么事，直到，她的脚步渐渐的远去。
  那时我才记起来，我手中一直握着一个铃铛，一直忘了给她。
  都一直忘了。
  那夜，当将月晚接回宫之后，水琅还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视月晚为知己，那……我呢？”
  “你……不适合当知己。不适合。”我摇头，轻声道。
  “为什么？”他不依不饶的问了。
  我轻轻的走到他身侧，道：“因为……我不可能为你摔琴。”
  夜风吹雨，此时秋意还凉。他的鬓发有些乱了，我对着他，浅笑，道。我不指望他会明白这话的意思，我只要他知道，我，会在她身边。
  若他死，我绝不会摔琴。因为他不是知己，而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非情，非恋，非执迷。只是一种分量，在心里沉淀了，抹不去。他若死了，我不会跟着他一起去死，妇人之事，我不会为之。我亦不会封剑，因为他不会愿意见到我……
  如此。
  至少我答应了他，为他守护这天下。倘若有一天我走了，我也会如此。
  你又可懂。
  所有的所有，几乎可以算作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可是，没有料到的事，还是太多。
  例如，月晚不是真正的长公主，例如，水璇会因红颜而覆天下，还例如……
  小染的死。
  这夜天悬星河，良辰美景，烟花繁盛。天上宫阙，地上修罗。
  甚至在宫变开始前，就有一种预感，这夜，我会失去所有。最后变得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见……
  再或者，离我的离开，也不远了罢。
  忽然觉得手中的剑沉了许多，忽然开始厌倦了沾着鲜血的日子。闲云野鹤……谁又能一直闲云野鹤下去，这红尘紫陌，又谁能逃过。
  等我回过神的刹那，才发现紫霜的剑，插入了她的身体。
  忽然的，心一空。
  像是被抽空了，风吹了，微微的凉，却没有痛楚。
  失去了……挽不回了……是不是？
  “哥……就算刚刚没有被她杀死，我也迟早会毒发身亡的……刚刚赶来，从大殿后头进来，也只是想……和哥哥告别。小染很自私吧……明知道死在哥哥面前，哥哥会伤心，但是……还是忍不住……因为哥哥是小染……最爱的……人啊……”
  当她躺在我怀中的时候，忽然就记起来，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不经意错过的。
  就像是曾经的记忆，轻轻的漂浮，忽然闪现，刺的心只有一阵痛楚，甚至痛到麻木而不自知。
  那个曾经相依为命的妹妹，那个曾经共同生死的妹妹，那个可以让我双手沾满血腥的妹妹，那个一直听话一直安静的妹妹……
  回不来了。
  一去，匆匆为别。离人去时，犹折杨柳，她去时……又剩下什么。
  “哥哥……上次小染看到了一个铃铛，很漂亮的……你送给我好么？”
  “……我还有些事，下次罢。”
  “皇上又有事给哥哥了？”
  “是啊……”
  “那……小染等着。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当时她说这话的时候，笑着的。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恍惚之间，便洗清了浊世染却的所有尘埃。
  衣上尽是鲜血，最后染上的一抹朱红，却是她的。
  我这生最亲的妹妹，唯一的亲人。
  忽然想起来那个买了却一直没有送给她的铃铛，此时就在我手心，冰凉的感觉，让手间骨头有些生疼。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如她的笑语。
  当时笑语映流年啊……
  就算是离开的时候，她唇边还是噙着那丝微笑，阳光一般，明媚动人。
  就让这泪水酿成了离酒，散作最后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