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暮/空灯流远

第34章


街上行人小贩或是江南布衣,或是奇装异服,不可一论,看得迟慕有些呆。只至被带入聚散堂才整整思绪,凝神静气。
  聚散堂上,就见得到那个人。
  方入堂,迟慕被请上座。堂上设有一张书案,一把太师椅,左右两边设了许多陪坐。北征军所有高级将领悉数落座,可见接待级别之高。大堂很深,李子鱼坐在尽头太师椅上,迟慕坐对面,中间隔着很长的距离,恍惚看不清楚彼此的面容。
  看不清楚李子鱼的脸,迟慕反而心中放松。赵秋墨布下的恐惧尚且不能完全清除,只不过靠毅力克制而已。这样的情况不知能持续多久,不知心中的弦几时会绷断。
  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赵秋墨的利益。
  与李子鱼无关。
  与小理无关。
  有人接了手中的使者通帖递上去,两旁的人便窃窃私语,有人甚至大声质问:“九皇子殿下早就死了,这位是哪里来的?”“真不害臊,想功名也不该开九皇子殿下的玩笑。”“王爷怕会下令把这个骗子抓去砍头吧?”
  迟慕但沉默不语。赵秋墨早在自己的军队中做好了舆论铺垫,没有人怀疑迟慕的身份,但换到李子鱼从朝廷及各个地方带来的军队就不一样了,所有人早已接受九皇子已死的既成事实。
  不久就传来对面李子鱼好听而沉静的声音:“子鱼见过九皇子殿下。事出突然,没有远道迎接,子鱼知错。”
  满座讶然。
  但白王都承认来使是九皇子殿下,其他人心中虽是不信,却没有再多说的权利,只能上下打量迟慕,暗叹那惊为天人的容貌。迟慕目光幽如一挽青丝泻地,冷冷清清,看得人发怔。但凡男人想他变为女子委身于自己,但凡女子都愿与之亲近,换取一夜爱怜。求之却不能得,自然妒火中烧,不愿意这个人存在。
  大堂那边李子鱼的声音又传来:“不知殿下前来,有何要事?”
  迟慕道:“请王爷答应与蒙古真术铁部落通商。”以前叫惯了小鱼,后来叫惯了主子,忽然变成分庭抗礼的王爷,多少有些叫不出口,两个字在迟慕喉中卡了片刻,方才艰涩吐出。
  李子鱼拍手,有彩裙翠衫丫鬟婢女托着水晶酒壶水果点心,逐一分放在各桌上。李子鱼端起一只酒杯,遥遥向迟慕致意:“塞外琉璃美酒不逊京都,子鱼敬殿下一杯。”
  旁边一位陌生的侍卫急忙给迟慕面前放置水晶杯斟酒,斟酒时附在迟慕耳边低声道:“在下是鲲鹏堂的人。王爷问殿下愿不愿意回家。这就准备车马。”
  迟慕一惊,抬头正要见李子鱼遥遥举杯,饮下那杯酒,远远的看着自己。迟慕黯然道:“告诉王爷,我支持赵将军。”
  侍卫又端着酒壶挺直身子走到大堂那头去给李子鱼斟酒。迟慕看不清李子鱼的表情,只看到李子鱼手中握的酒杯啪的落在桌上,又玩味的端起,修长的手指夹着细长的杯脚,晃啊晃。
  酒杯再次被斟满时,侍卫又附在迟慕耳边低语到:“王爷说,知道殿下是被赵将军强迫的。”
  迟慕再次摇摇头,斜着眼看周围人,举杯笑得眼底满是醉意,青丝垂下沾湿琥珀色酒:“告诉王爷我不是被强迫的。”
  迟慕举杯遥遥致意,声音一瞬间从微醉回复到清醒:“互市之事,王爷如何答复?罪魁祸首真术铁已死,残部已无恶意,令其与聊城通商互换有无,百姓换得皮毛奶肉,蛮人也有丝绸茶叶,岂不是王爷做的利国利民的好事?不要用一杯酒回避这个话题。”
  李子鱼摇头微笑,把玩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洒在香木桌上莹莹一片:“赵将军与哈勒之间的战事,为何要子鱼来收场?子鱼这次前来是奉命平叛的,敌人是赵将军和殿下的军队啊?”
  到这一步,迟慕只得叹息:“其实,赵将军遣我出使,还另有其事。”
  “哦?”李子鱼很有兴趣的扬起眉毛。
  “请王爷和我们联手击退哈勒平定草原。蛮寇当头,民不聊生,先合力攘外然后再安内也不迟。”
  “那,子鱼岂不是负了王命?这般大事不上报圣上不行。”
  迟慕摇头,明雪一样的眸子里映透的是洞悉万物的青衣:“王爷不必担心,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恰巧’出兵,追击一下哈勒前来骚扰的残部罢了?”
  李子鱼笑得暧昧,缓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侍卫斟酒:“那如果殿下特地把哈勒的大军赶到子鱼军前,可算是‘前来骚扰’?”
  迟慕意味深长道:“那就看王爷了。”举起酒杯,也缓缓饮下,仰起一段玉样脖颈美如雕刻。放下水晶杯,发现旁边站的是先前传话的侍卫,依然是低低的声音,道:“主子说,请迟公子回家。”
  迟慕身子猛然一震,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明琥珀色的好酒流出一地,上好酒杯摔成几瓣棱角锋利的碎片,看得自己心痛。迟慕怔了怔:为什么明明变回了青衣,却依然会以一个杂役的心情感叹小小的酒杯和一杯洒出去的酒呢。往事如烟,鲜活而沉寂,仿佛隔着流水看岁月的倒影,可望而不可即。想起白王府里小四的大饼脸,画屏嗔怪巧笑,厨娘怒气冲冲拿着扫把,迟慕心中一动,又苦笑,脸上的动摇瞬间隐去。
  李子鱼道:“殿下累了。来人,把地上收拾干净。扶殿下去天守阁醒酒休息。”
  迟慕摆手:“承蒙款待,但不知王爷答复如何?好歹给个答复我好像赵将军回话。”
  李子鱼已经起身离席,被几位侍女锦秀花团似的拥着隔开,只看得到模糊背影。肩似乎微微抽搐了下,并未回头,道:“殿下初来聊城,可以多留几天。这事情且容慢议。”
  迟慕被引至天守阁的时候,北征军副将军周钰棠紧跟李子鱼身后:“大将军不会真的想要接受那个……殿下的联合请求吧?”
  李子鱼疾步带风,匆匆道:“自然不会,我想先留他在这里几天。”
  “这个来历不明的‘九皇子殿下’,大将军切勿真信。不过空凭着一身皮相讨得逆贼赵秋墨的欢心,谁知到——”话到这里,忽然感觉到寒气压袭,一个寒噤,对上李子鱼冷若冰霜的睨视,话到一半只能咽下去。
  “不得对殿下无礼。”
  直到李子鱼缠金描龙白袍隐没在夜色一角,周钰棠才止住双腿颤抖,肩上无形的千斤压力骤然卸去,身体顿时轻松许多。心中暗惊,白王的武功究竟到了怎样出神入化的地步?为何一个眼神就可压迫自己到如此地步?
  天守阁最顶楼,星光洒了一地。湘妃竹塌,黄木香案,一杯饮到一半的茶。之前谁在这里小憩过,又匆匆离去。迟慕凭栏而立,北面看得到塞外夜空群星璀璨,南面望去是江南小镇的万家灯火明灭温馨,真是视野绝佳之处。
  引路的侍卫沏了新泡的龙井后默默退下,迟慕忽然闻到身后隐约熏香。有人站在星光下和门框的阴影里,洒了一身清辉,看不清脸。
  迟慕警惕的问:“谁?!”
  待来人近一步,迟慕惊道:“小理?”
  下一秒钟,已经撞入温暖的胸膛,一双手顺着迟慕墨色长发抚摸下去,青筋分明的手掌挑起发中不显眼的银丝,余紫理心疼道:“怎么累着了?发中怎么有银丝了?”
  迟慕只觉得被温暖包围,心中莫名的安然,一时未反抗,道:“是有些累。小理,你怎么会在这里?”抬头,怔怔道:“不知道为什么,看道小理就感觉安心。你怎么——这么黑,是不是行军辛苦了?”
  余紫理顿时冤屈:“难为我千里迢迢从京城来看你,还说我不好看。再美的人站你边上都跟珍珠搁夜明珠边上一样,黯淡无光了。我听说你被绑到塞外,就向白王要了管文书的职位跟过来了。你的事情我都打听过了。”又拉着迟慕细细打量,手滑过迟慕挺秀的鼻子,抹了胭脂般的薄唇,仿佛确认眼前这个人是否是真的。然后哑声问:“为什么不回京城?我是来接你的。”
  听到“京城”二字,迟慕眸子突然清明起来,记起敌我关系,推开余紫理,冷声问:“你衣服上薰的什么香?”
  “不过是普通的安神香,你太乏了,有助休息。”余紫理笑得温和:“不要紧张,你看是我,是小理。”
  迟慕绷起脸转身:“我现在是赵将军的人,不劳你费心。”
  肩头被掰得很痛,余紫理问:“这不是真的。”
  “是。”
  “不是。”
  “是。”
  迟慕叹口气,转过身在余紫理额角上轻吻一下:“这就算断了吧,我们那日的缘分。”余紫理想起迟慕被绑架前的夜那销魂蚀骨,床底之间辗转承欢的纤细身子,当时尚是青丝如缎,几日不在自己手中照料便消瘦如此,竟连白发都逼出来了。心下痛不可言。迟慕嘴唇在他额角上轻啄,仿佛在心门上一扣,深藏起的感情倾泻而出。
  迟慕方转身,左手手臂被牢牢抓住。余紫理道:“我会和白王说,答应与你的要求,北征军可以与你联盟对抗哈勒,也可以互市。”
  胭脂薄唇上覆着炙热,迟慕只觉得被紧紧抱住,纠缠,压得胸口透不过气。
  余紫理只想把这个人紧紧抱在怀里,吻他的唇,吻他的脸,吻他凌乱衣衫里□出的精致锁骨,让他属于自己,再也不被别人夺去,再也不受任何伤害。因为不是第一次了,几次轻微的挑逗,迟慕身子就颤抖起来。余紫理准确的找到迟慕背上敏感的地方,修长的手指在那里划出一条弧线,让迟慕脑子嗡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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