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暮/空灯流远

第39章


有些话我早该对你说。你起兵前口口声声说朝纲败坏,民不聊生,仔细想来不过是为满足一己私欲,争夺天下权利而已,不然为何天下为定,倒先想着登基的事情了?若真为百姓着想,何不等着现今皇上驾崩,白王即位,做一个匡国良臣?”
  对不起,赵秋墨。给与你胜利,又把你推入失败的深渊。
  迟慕走到被绑得牢实的梁雨萧身边,梁雨萧别过头去,迟慕掰过他的下巴调笑道:“小萧萧乖,不要怪铭雅。你是将军必然知道一场战事下来会死多少人。我们只是为天下民生着想,不想让江南血流成河。”
  说道此处,猛的咳嗽两声,喷出一口血来,眼睛却弯成一弯月亮:“说起来,我此生不长了,不知道小萧萧会不会想我?逢年过节记得给我烧纸钱啊。不要皱眉头,不好看。我们初次见面是在青楼,小萧萧扮倌人真是风流俊俏啊。可惜再看不到了。”
  说话间,谷中已是异声顿起。李子鱼的军队和迟慕的叛军汇合,开始和赵秋墨的残部决酣战。
  赵秋墨深深的瞥一眼谷底,河流湍急,沉声道:“你若还不回心转意,就真的活不成了。反正你都是死,不如我陪你,一起藏身这谷底,也算致死不分。”
  说罢,暗黑色衣袍如鸟翼展开,风起影落,在迟慕还未看清之前便从后面抱住迟慕,打横抱起,向谷边走去。黑色大袖搭在迟慕脸色,蒙住迟慕的眼睛。
  “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不如我们一起死。”
  迟慕雌虫侵体,身子正弱,挣扎不得,喃喃道:“我不想跟你一起死。死之前,至少要见小鱼一面。”
  赵秋墨脸色一变,伸手捂住迟慕的嘴。
  梁雨萧眼光闪过。
   
  第四十二章
  赵秋墨横抱着迟慕,走到高岸边上,俯瞰湍急流水。水是血红色,有尸体浮在水面上,打着漩儿被冲走。
  战马嘶嚎,孤雁哀鸣。
  当初我们相见,便是一场孽缘。
  你是天宠的皇子,连面容都藏在青纱后面容不得我们窥视,我是李子鱼背后的影子,半点引不来你的目光。
  你是天上那弯散发清辉的月,我是向着倒影伸手的痴迷人。
  波乱一池月华,荡开的涟漪中双手依然空空如也。
  太过痴迷,变成魔障。
  既然生时心不能在一起,只求死时身子能藏在一处。
  迟慕忆起身上暗藏的毒针,银光一闪,右手却被赵秋墨捉住,脸色暗沉:“毒针?你不愿和我一起走么?”
  迟慕干脆的回答:“不愿。”
  迟慕左手掌风忽转,一掌拍向赵秋墨前胸。却在里一寸之外被牢牢制住,两只手并被赵秋墨宽大手掌所钳制,高高拉起。
  赵秋墨低头狠狠的看痴迟慕的脸,眼神如绝望的野兽。猛然一闭眼,从袖中滑出一把短剑,残阳下刀刃如火,身子后仰,划出明亮的弧线。
  “既然你不愿意乖乖的和我一起走……”
  短剑落下的瞬间,抱紧怀中人。声音略有颤抖,伏在迟慕耳边:“乖,不会痛的。”
  迟慕闭上眼睛,赵秋墨抱得太过用力,勒得他肩膀生疼。
  双目轻阖,此生逝去。
  多少往事成为烟云,只可惜最后不能再见李子鱼一面。
  上穷碧落下黄泉,来世必定与你再见。
  风生突起,疼痛袭来,却不是利器刺入身体的锐痛,而是身子摔到地上的钝痛。迟慕睁开眼睛,已经摔出离谷岸一丈来远。脸上湿湿的,一滴水缓缓自脸颊流下,滴落在草叶尖上,竟是殷红的血滴。
  手摩挲面颊,血不是自己的。
  慢慢抬起目光,如被蛰了似的,身子猛然颤粟。
  梁雨萧匍匐在不远处,背上插着赵秋墨放在的短剑。手依然缚在身后,脚上的绳子已靠蛮力绷断。赵秋墨站在他身旁,沉默如同黑色岩石的雕像。
  方才那一瞬,梁雨萧飞身上前,撞落迟慕,挡了赵秋墨那一剑。
  身边的士兵方才回过神,蜂拥而上,被赵秋墨内力一震,退出丈远。
  血顺着匕首流得触目惊心,殷红了一片草色,润入黑色的泥土中。
  梁雨萧头正对着迟慕,艰难的扯出一个微笑:“我说过,公事和私情要分开的……你之前救过我……”
  迟慕连爬带滚的起身向梁雨萧扑去,却看到他摆手:“你快走,去见李子鱼……”
  阳光斜照,梁雨萧半个身子被笼罩在赵秋墨的阴影中。赵秋墨雕塑般的站着旁边,看着迟慕扑到梁雨萧身边,手忙脚乱的点穴道压伤口,喃喃道我也通医术怎么会让你死。脸颊上湿润的东西分不清是梁雨萧的血还是自己的泪水。
  “没用,这剑从背后刺穿心脏,你通医术,是知道的。”
  梁雨萧抬手,摸住迟慕的脸,悲伤在俊朗的脸上弥漫开来,笑容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不要哭,你嘴角瘪起来就不好看了。看来要你给我烧纸钱了,呵呵……不要哭,忘记了我也不会怪你的……是我先答应过要保护你,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迟慕一缕青丝自雪白的颈项间滑落到梁雨萧麦色的脸上。他伸手想触碰,手指无力的痉挛,仿佛那缕发丝是一个无法触碰的幻境。
  一瞬间,指尖碰到的青丝便垂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空留下嘴角安慰的笑容。
  这个人,曾与自己兵刃相向,把自己从江南拐到塞外。
  这个人,曾对自己跪下,玩笑一般说要保护自己,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这个人,曾当着众人的面指责自己煽动叛乱。
  这个人,在指责自己叛乱后,还每日端了铭雅熬的药汤让自己喝,说公事与私情应当分明。
  这个人,最终为自己死了。
  迟慕只觉得心中忽然空空荡荡,像在十二月的冬天,寒风自胸中穿堂而过。耳边传来赵秋墨低沉冰冷的讥讽:“恐怕若是我死了,你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迟慕抬头,猛然拔出插在梁雨萧体内的短剑,梁雨萧没有生气的身体布袋般顺着力被扯起,又落下。迟慕一剑刺向赵秋墨。这是迟慕此生最拼命的舞剑,抛弃了所有自保的招数,一招一式都选最伤敌的用,翩若惊鸿,险如履冰,仿佛是以玉击石,欣赏的就是粉身碎骨那刻的绝美。若是旧时比武,程梓园先生看到迟慕今日的剑术,定会抚掌赞赏。
  战场上往往是想死的人活下来,想活的人最终死去,抛弃性命的人往往自身就是一把利剑,削金断铁,无坚不摧。
  赵秋墨空手接挡,稍不留神手臂中剑,血花溅开。
  迟慕心中一片混乱,顾不得许多。若要见了赵秋墨的眼,可能心中会清明一些。赵秋墨此时的眼中只是黑色一潭死水,悲伤与疼痛,爱与恨俱无,空洞得只剩下躯壳,寻求与相爱的人同归于尽。
  迟慕祭奠梁雨萧时,忘记了旁边心已死去的赵秋墨。
  这豁出性命的剑法与活着人相争自是无敌,遇见心已死去的活死人,却毫无办法。
  心死者如木偶,如空壳,如蝉蜕。你如果杀死一个木偶,一具空壳,一只蝉蜕,它们本来就不是活物。
  此时的赵秋墨躯壳中,只剩下对迟慕的执念。
  迟慕心中对赵秋墨一起杀念,雌虫便变本加厉的躁动不安。胸中一阵疼痛,迟慕连喷几口血,退向高岸。
  赵秋墨左臂已浸透鲜血,绝望的看着迟慕:“你本来已是将死的人,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死?”
  “为什么?!”
  “为什么?!”
  声音笔直的落在空谷里,一坠不起。
  迟慕一个大意,赵秋墨手如刀劈,拍在迟慕左胸。顿时一口血喷出,洒在前襟上刺目如花。一手制住迟慕肩膀,一手掰过迟慕下颌,赵秋墨低头,把唇深深的印在迟慕的唇上,攫取。仿佛这是今生的唯一牵绊,要把自己的记忆深深烙在这个人唇上,来世顺着这细丝再次寻找这苦涩的缘分。
  谷底的河水有多冰,赵秋墨的唇便有多凉。
  缘分有多捉摸不定,赵秋墨的吻便有多坚定不移。
  远处的士兵只看到赵将军背对自己,挡在殿下身前,长久的弯下腰。
  宽大的衣袍隐藏了最后一个吻。
  待到嘴唇分离的时候,迟慕眼神迷惘,如断线木偶。
  一手用黑色衣袖鸟翼一样展开,蒙住迟慕双眼,不让他看到死亡的恐怖,一手紧紧握住曾给迟慕缠上五色石链子的左手,这是赵秋墨最后唯一的温柔。
  耳边风声忽起,如巨鸟折翼,两人纵身落下深谷。
  谷下战事正酣。
  
  第四十三章
  迟慕没想到自己竟能活着。
  迟慕正下落中,忽然身子被宽带一卷,竟半空中换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怀抱里有熟悉的香气,接触的瞬间,便沉沉睡去。
  空白而冗长的睡眠仿佛要把迟慕与今生的悲苦隔离开来。
  醒来时已在聊城,一位胡子花白的大夫正在给他把脉,缓缓道:“脉象虚,必定是受了大惊大苦。除此之外体内筋脉之上还有一股异动,老夫暂且不能断言。”
  余紫理焦躁的在房间被来回踱步,风崖垂手立在一旁。
  风崖道:“主子,你这样走来走去已经一日了。迟公子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先把面具取了吧,带着闷得慌。”
  李子鱼摇头,不行不行,万一他醒了呢。
  风崖道:“迟公子的催眠暗示已经解开了,醒了也不碍事的。”
  李子鱼犹豫片刻,还是摇头:“不行,小慕现在喜欢的是余紫理,我想要他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余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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