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深/另余

第18章


  “这暂时不是我们考虑范围内的事情,”戴把她拉至沙发坐下,“你早上和芷珲谈了什么?”正是她目前不想面对的话题。
  “她邀请我参加周六的研讨会,我答应有时间会尽量,”是实话,面对戴的目光却心虚,没有办法撒谎但也不能启齿自己答应余芷珲的事实,只好生硬转移话题,“她的竞选是否顺利?”
  
  * * *
  没有安排住在学生宿舍,也不要司机每日接送,每日自己坐地铁巴士去上课,对周一璇来说是全新的体验。
  艺术学的课程繁杂而精细,绘画书画、混合媒介、雕塑篆刻,每一样都怀着新奇欣喜投身而入。与同学的相处比起与在美国时候周遭同学都是嚼着英文,亲切感和熟悉感让情绪每日都保持在良好的状态,新朋友一个一个多起来,与新朋友也不介意大方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周一璇。
  周一铠给出的警告太强烈,以致家晔准备了10分的包容心,却发现只能给这个女孩子的“坏”打出3分。天底下安静沉默的女孩子那么多,这个女孩子却古灵精怪的简直可以做齐天大圣,是异数,也是艺术。讲话时候好像在自己的世界里奔跑跟别人比赛,张着大眼睛思路没有章法的跳跃,不肯在口头上吃一点点亏,激动了自己拍手鼓掌矛盾了自己反驳自己,在外域生活的经验让这个女孩子满脑子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其实根本是很容易看透很容易了解其心思的女孩,连要对别人好也要藏起示好的本意,用一种凶狠的小心翼翼的方式让别人误会,非要用个磨砂玻璃欺骗外人的眼睛。
  
  常常下课后跟着戴家晔去参观美术馆、作品发表、展览,去参加戴家晔朋友圈子里的各类沙龙演讲会,一璇觉得围绕在戴家晔头上和身边的光环对于自己来说都太洁白光亮了,晃得耀眼,这不是她熟悉的人生和生活方式,在戴家晔的圈子里,所有眼光后面都明晰着对电影做分级审查,对道德是非做评判。学生时代近乎鄙视那些标准的“资优生”、“优等生”,以为他们的人生乏味枯燥虚伪到一个极点,而现在,戴家晔的人生,好像干净纯洁到不可思议,她曾经的鄙视变成了自卑,或许从来就潜伏在体内的自卑,自卑自己的人生有那么多斑点,黑色的,洗不掉的,可以随时被人翻出来做标签的,她必须时时与内心腾升的悲观情绪作斗争。
  与哥哥一铠一起去巡视新餐厅的装修进度,谈起这些感触,语调里的低弱和内敛一璇全都不用掩藏,不用像在面对戴家晔时候去争去抢主动权。一铠没有拿勺子的手伸过去摸着妹妹的头,心怀自卑情绪的妹妹,正在走出她的青春期,人生的某条路上有一点光,会情不自禁被吸引被引领,知道妹妹的倔犟和要强,他知道她会走向那点光。
  
  * * *
  章天明早上抽空亲自去警方鉴证科取回冰毒的检验报告。没料到鉴证科门外警备整饬,气氛不算平和,满过道上候着多位便衣警员,他认得是毒品调查科的人,奚落的对白冷嘲热讽。辛苦抓获的毒贩因为被抓到漏洞而即告白费,情绪上的不甘和恼怒可以理解,也知道这社会上毒品害人害己应该诛之可是犯下错误就要付出代价,天明了解警方的“疾恶如仇”,却不认为律师或代表律师应该成为怪责的对象。
  与言深提起,第二日例行发去一封投诉信,与警方之间的关系历来不算融洽,发投诉信不止是姿态,更是阻吓。
  
  所以隔日下午裴森在警员餐厅里见到垂头丧气、骂着“做律师了不起啊?”的毒品科的同事时,已经知道又是那个童言深,而对她的厌恶更是深入。素暖之前所说的什么“当下的幸福”,羡慕那个女人的幸福,裴森是愈加不能苟同这种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幸福,童言深大律师做到今时今日,究竟踩过多少人伤害多少人又不择手段到何种地步,他的想象力足够丰富。
  回办公室后,拨电话给关伟仁问这起毒品案,裴森的厌恶情绪全都在口气里,关伟仁知道律师和警察的立场各有不同,所以只是大致说明这起案子,然后约了晚间喝酒的时间地点。
  
  晚间在酒吧,边灌着啤酒,边谈近来的案子,从汤乘业的谋杀案到激怒伤人,再到这起毒品上诉案,裴森的言语里始终饱含对童言深的厌恶和不齿。关拍拍同座的肩膀,“看来你对童言深的成见不小?”对于袁裴森把怪责对象都归结为童言深,关伟仁身为同行,了解各中因由,“这案子的确是警方和律政司的疏忽,几乎算是稳赢,Edith不接,自然有大把的大律师会接,一个大律师担不起你这么大的罪名。”
  童言深的深,关伟仁最初以为是奸深的深,阴险深藏,行为诡秘,沉默寡言,暗藏杀机。当年他也问过戴承早,为什么收童言深为徒,戴说,那个女孩子的深,是深沉深刻深度的深,少言语,内外分明,容人忍事,适应力强,完全符合做大律师的资质。
  关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我和Edith打交道多年才弄清她是什么品性,很多时候真是不得不佩服戴的眼光。”
  身边的人究竟在对童言深褒还是贬,裴森已经可以分辨清楚,但这个褒扬——关伟仁会对那个女人有这样高的评价,准确地说,是戴承早的评价——裴森以为关也和自己持相同立场,没有考虑过关竟然会为那个童言深开脱说好话,瞪大眼睛看着关,举在手中的酒瓶许久都没有动作。
  关没有注意到裴森的神色转变接着补充,“一个单亲妈妈做到这个程度,的确是太不容易。”
  裴森不解,“单亲妈妈?戴承早不是她的丈夫?那她女儿的父亲……?”
  “据传言是年轻时候醉酒的错误,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其实这一点我也佩服,要是早嫁给戴,这么多年她哪里需要这样赚钱。”
  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偏离了他们原本喝酒聊天的本意。
  
  但关伟仁这一番无心的谈话,袁裴森在回到警署后理解消化的时间足够燃掉26支香烟。当晚的烟酒都让思路过分清晰,关伟仁的话在意料之外的之外,草草收尾两人的夜谈,没有回家而选择回到警署,的确裴森是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
  对她的褒扬——童言深的深,是深沉深刻深度的深,少言语,内外分明,容人忍事,适应力强——让裴森消化不良。思潮如波如涌,这十多年对童言深的认识,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这样深这样盛的恨意和憎意,案子里的几次交手又让他的厌恶情绪更甚,而本该与自己相同立场的关伟仁,居然动用了那样高的评价——即便这个由戴承早说出口就打了折的评价——不足以颠覆他用最苛刻最恶毒的词汇堆砌起来的形象,但釜底抽薪般的动摇是有的。转折稍显剧烈。不能接受的是什么?他对她的认知,不可能是错的。
  
  思路许久才绕到单亲妈妈这个关键词。未婚,单亲妈妈,年轻时醉酒后的女儿,与戴承早、章天明都无关,这些年不择手段赚钱,童言深的基本情况他今晚才真正了解,也许才真正了解。他不能肯定是否可以从这一点上体谅那个女人,至少角度是偏移了些许。
  隐约记得童言深警方资料记录里有一宗女儿绑架案,搜索出来。童言笑,随母亲姓,当时的案件经过,绑架者居然是周一铠,而之前,她才是周一铠的保释律师——这其中的纠葛牵连,当初没有看进心里,再看就跳出连串疑问。年轻时醉酒的错误这一点,好奇大过怀疑,再翻查下去,女孩的生日是1998年2月11日,九八年初,往前推算大概十个月,九七年中。这一算裴森隐约呼吸加深加重加快,朦胧的头绪就在心头脑际,潜意识里却强烈的抗拒抵挡抵抗,翻查自己的履历表,97年9月赴英国学习,这时间——他记不起两人分手的准确时间,大致,就是在那个时候。
  在他们尚未分手但已经矛盾争吵重重的九七年中,童言深在香港继续的大律师实习期里,那个疑问裴森强迫自己问出来——是更愿意相信孩子是酒醉的错误,还是更倾向于怀疑,孩子的父亲是自己?烟烧着了手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掉落的烟火掉下来立即就燃着纸张,迅速泼去桌上的咖啡,又是水又是火,一团糟。袁裴森人生里惊慌失措的时候真的不多,他看低言深的人格,但不会诋毁她的生活作风,醉酒的产物,关于这一条他不能够百分百相信,至少童言深的年轻时候,他知道是什么样子,那么——潜意识里抵抗抵挡,嫌恶和羞耻的情绪如杂草丛生,却斗不过袁裴森的敢作敢当,他再强迫自己把那句问句说出来,童言深的孩子是他的?
  
  * * *
  周一铠与当红名模Ellyn Tao同进同出,加之之前醉酒驾车的案底被翻出来,绯闻,不,是新闻满天飞。妹妹一璇先挂电话去慰问,语带调侃,“最近是谁比较闹事?要闹到老爸还是童大律师那里?”
  一铠接电话时候,酒店房间里,对面正坐着当红名模,不避讳不遮掩,也不需要刻意解释,只说,“见面给你详细说明。”
  
  言深草略翻过报纸杂志,浅笑,站在一边整理文件的林楠也笑,“这孩子好像是平静够久了,该起点浪。”
  所以言深接到周望年电话时候,听语调就明白他的旨意,是时候关心一下,放下电话立即拨给周一铠,铃声却在门外响起来,身后还跟着另外的人,正是报纸上的绯闻女友Ellyn Tau。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