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深/另余

第28章


  言深让林楠定了三明治到办公室。把中午的时间继续充分利用在警员误杀案上,有些焦灼的担心,言深自我分析,的确是会担心明日上午自己的案子若是顺利,不顺利,或有任何意外都可能影响明日下午的表现,信誓旦旦承诺下来必须赢且攸关当事人未来的案子,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多些准备。
  三明治没有送来,却等到周一铠亲自外送的云吞面,因为保温措施得当,打开来放到桌上时候,仍然不失热度和鲜度。言深道谢,笑容艰难展开,“你都知道了?”
  周一铠并不意外这个转折,也不意外袁裴森就是笑笑的亲生父亲,他发现要学会处变不惊原来是这样简单的事,只要凡事都多想一想,其中的因果逻辑转承都不复杂,“家晔打电话来提起。打算怎么对付?笑笑怎么想?”
  轮到这个都没有搞清楚自己处境的闹事鬼来关心她的应对策略,言深笑,“官司的事上了庭才知道袁裴森打算怎么样,我比较担心笑笑的状态。”
  “你告诉她全部故事,她像个小大人一样不哭不闹,还拼命体谅你?”
  言深点头,笑容里喜忧参半。仿若全世界都知道她这个母亲给了女儿恶劣影响,导致女儿错失一个完美童年,她要承担全部责任,面对全部指责,更要面对自我的愧疚横生。
  “不用觉着后悔,从笑笑五岁我就知道,”一铠翻述陈年旧事,“五岁的小女孩明知道自己被绑架,还可以安静冷静的坐在副驾驶座跟我说,哥哥你看起来很可怜,你会后悔的,她不是不记得自己被谁绑架过,是一直宽容大方的赦免了我的罪过,”言深瞪大眼睛接收这番一铠从未坦白的历史,面前的人继续说,“童律师,你的女儿比你更,可怕,所以不用担心。”
  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安慰,几分力量又增添她几分担忧。言深三两下解决云吞面,一铠自觉离开,承诺若有任何需要,不要吝啬一个帮字,言深沉静着笑,“谢谢,你这句话,把我们的关系从客户升级为朋友。”
  一铠无奈摇头,打开门走出去,“童律师,太打击人了。”
  这个年轻人用他的方式给了焦灼的童言深些许放松和启发,在突如其来的人生转折里,安慰和理解,她太需要了。而戴承早,本应仍在适应期的新关系却因为袁裴森的突袭而冲淡情绪,反而横生许多顾虑,这个时候与戴的一步一动,都会被歪曲解读;倘若泄露去了媒体,这故事不知又会被如何涂抹成本港传奇天方夜谭;当事人不在乎,身边的人,尤其是女儿,却太在乎对她的影响了。
  
  周四上午警员误杀案开庭,高等法院32号庭外聚集大批社会新闻记者。言深和天明一出电梯就被团团围绕,亏得庭警保护得当。庭内更多的,是穿着制服的警界人员,面饬严肃,不少都是熟面孔。公众媒体对于案件的关注程度无可厚非,言深执业这些年,对于什么叫“公众利益”却是越来越难以理解。原以为学法用法执法的人绝大多是理想主义者,可是日常里,他们却都只是实用主义者,童言深不讳承认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民事法律中的利益争辩毋庸赘言,刑事罪行,代表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公职检控人员有多少能够保持完全独立性和以公义为重?法律实务中太多的利益纠缠、技巧高低、情感偏见、主观表面,许多时候反而是谁能利用这些弱点谁就能占得赢面——这个不愿摆在台面上光明正大的事实不是在课业中、跟着师傅能够学到的,童言深花了三个月时间自己领悟到,而事实,与公平正义无关。
  与已在准备的莫小姐和关伟仁打个招呼,童言深说得这样有把握的案子,关伟仁要亲身在场验证。
  莫祈天公诉提控,当事人李敬中否认误杀控罪,然后在传召出席的陪审员中抽签选任陪审团之后,确定没有新的提请证据后,法官宣布下午再审,都在程序之中。
  
  言深和天明中午时间回办公室,正碰上孙素暖坐在等候区喝咖啡,看见彼此,孙小姐站起来,言深注意到她腹部明显的隆起。反应些许迟钝,愣在原地压抑潮涌的猜想臆测,然后才上前打招呼,“袁太太。”
  “童律师,我们能不能谈一谈?应该不会耽误您太久。”
  言深点头,示意林楠准备一杯蜂蜜水,拿走她手中的纸杯咖啡,“怀孕期间咖啡应该少喝,多保重自己身体才是,”她点头与天明表示这个谈话非进行不可,带领素暖进到会议室,“下午还要上庭,我们有半小时。”
  素暖近一个礼拜来都住在娘家,裴森几次敲门要接她回去,都被拒绝。这段空白期和距离感足够让她把自己的立场考虑清楚,拼命给自己安慰:裴森要打官司,都是他的父亲欲、责任感蠢蠢欲动,加上对人情世故的无知,与其他感情因素无关;却没有办法解释他对她腹中的孩子的态度,无法释怀他居然没有反复与她讨论商量,觉得自己在他的人生规划和进程里好像突然变成了无足轻重不用过问意见的配角,她是他的谁?是老婆太太,几乎是最亲的人。他的在乎和举动都让她感觉害怕,她自我分析过,寻求过朋友家人的意见和帮助,要声明大义的面对,却心结成堆。童言深,从头到尾最该“兴师问罪”的人,素暖在报纸社会新闻的版面上看到她的名字时才电光石火的想到,应该去找童言深谈一谈。丈夫为什么会突然确定那个小女孩是他的亲生女儿,丈夫和童言深之间的互动和联系是否证明他们之间仍旧存在感情,或有没有旧情复燃的可能性,他们之间在她看不懂的地方如何相处,即便清楚丈夫对待童言深的态度,而童言深对裴森是怀有什么样的心态?难道是童言深亲口承认言笑是裴森的亲生女儿?丈夫想要争取孩子的管养权,童言深究竟是何种想法,她会以怎样的方式应战?——素暖不敢肯定,这其中究竟是自己丈夫的想法,还是童言深的别有用心,在患得患失和疑忌猜度之间她的人生似乎在滑入危险的境地——所以决定亲自来找童言深,来了才知道童律师有案在身,顿觉自己的肤浅和感情用事。
  素暖在会议室内坐下,手指抚摩着玻璃杯边沿,这一杯咖啡换作蜂蜜,已经将“兴师问罪”打了折扣,原本想了很久的台词“请你不要来破坏我的幸福”、“我和裴森目前婚姻和生活都很好,这种稳定的趋势我不想被打扰”、“请你和裴森保持距离”等等,再想第二遍突然都觉得恶毒恶俗,像个没有自信没有把握的怨妇跑来向丈夫的情妇哭诉哀求声明所有权,明明是八点档连续剧最不耻最轻蔑的桥段,几乎要在自己身上重现,素暖庆幸理智尚存,话到嘴边,悬崖勒马。
  
  即便孙素暖不来,言深也计划着在某个时间登门拜访。言深并不可以完全猜测袁太太的想法,但分类起来统共只有3种。最大的可能性,袁太太想必是支持袁裴森与自己争夺管养权否则袁裴森不会这样大张旗鼓,万一,万一袁裴森果真抢到,袁太太会如何对待丈夫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十岁大的女儿,她又如何权衡自己的肚子里的孩子,果真可以做善良大方的继母?第二种,孙素暖如果不支持丈夫,言深或许可以尝试荒谬的可能性,请孙素暖以妻子的身份代为劝告劝解袁裴森,放弃与她争夺笑笑的管养权,袁裴森大抵会看在妻子的份上结束闹剧;第三种,言深最无把握,孙素暖若是置身事外,不支持也不反对,在法庭上袁裴森目前的家庭情况也会作为考虑因素。对袁太太和袁太太怀孕的因素分析和利用可能性,言深对自己的赢面能够把握更多。
  却看见她落寞安静坐在等候区的憔悴脸色,同情和感同身受漫溢深心,仿佛看见很多很多年前的自己,腹中怀着孩子,却要强撑着身体的困倦面对无数未知和忧虑。她早该想象的到,有哪个怀着身孕的妻子可以坦然敞怀面对丈夫的其他孩子?哪个深爱丈夫的妻子可以大方宽容的接受丈夫未结束的感情历史,加带一个十岁大的孩子?
  
  “孩子已经取名字了吗?”言深指指素暖的腹部,先问出口。
  问题本身不在素暖的料想中,问题的答案却早已掂量过,“叫沛果,不论孩子的未来是苦是甜,都已经是生活和命运于我的丰沛果实。”
  言深笑,“笑笑刚出生的时候,我原本想叫她作言悔,后悔的悔,”听者睁大眼睛表示讶异,“我母亲说,后悔的人是我童言深,孩子绝对不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这才改作言笑,”听者在心中默念童言深童言笑,“袁沛果,会是好名字。”
  取名艺术是背景声,然后沉默,以此想要拖延和规避的核心主题,因为双方各自的心内斟酌取舍而都没有说出口——彼此敲着心鼓,思潮暗涌,有着执信也许不用说,对方已经将自己的心思和目的看在眼里。感观和看法上的改变也许只需要一瞬间,香港女人之间是心有灵犀的,辛苦为生计、事业、家庭、爱情以及孩子劳碌,坐在身边的人,一个曾经言悔如今可以言笑,一个不论未来都相信果实已丰硕,不论是理性的消极还是乐观的感性,甚至爱过爱着同一个男人……
  言深说,“我是在跟袁裴森分手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的,打算过放弃,还是给孩子一个看世界的机会,”她不想利用自己的语言和策略的优势,但也希望让素暖了解到自己的难处,“从孩子出生就决定永远隐瞒这个事实,也就此与袁裴森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言笑长到这么大我都没有坦白,我不清楚袁裴森是怎么知道笑笑是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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