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深/另余

第35章


素暖给了他十米高的跳台,让他上去了,他却没有基本功也没有勇气往下跳——可是素暖是对的,因为跳台是他自己建筑起四面高墙,素暖开了窗让他看清楚自己站得有多高。言深同样坐立不难,看戴沉下的脸色,素暖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表明她已经知道袁裴森和童言深之间的渊源。
  尴尬中的平静等同于寂静的暴力,素暖再把目光对向戴,“戴先生请放心,明天我们会申请撤销官司,如果程序上不行,不管法官怎么判,我们都会以笑笑的生活和未来作为大前提。但是你也发现笑笑已经不是这场官司的利益点,不如我们先离开,把空间单独留给他们去解决问题?”
  戴深呼吸,然后笑着站起来推开椅子,把车钥匙留到言深桌前,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和素暖一起离开。
  若童言深的聪明是深沉尖锐,坐言起行,棱角分明的,孙素暖的聪明则是开诚相见,知情达理,冰清玉润的。看着戴承早望向她的目光,素暖打开车门示意戴上车,“戴先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挣扎过许久我还是没有办法用难得糊涂说服自己,倒不如大家把误会、感情、真心、现实和未来都摊开来再做权衡,而且我有信心,”准备停当却要把话说完,“不是对我自己,是对你和童律师有信心,”这才把车开下山。
  
  裴森原本就请过三天大假,媒体上关于年轻的高级警司袁裴森与大律师童言深的官司和渊源,老上司只是拍着他的肩膀推心置腹提醒他要先好好解决家庭问题。即便清楚妻子会支持自己,今次见面素暖的立场、见解、安排他全都没有预计到,素暖把他推上高台开了天窗,其实另备了一扇后门。
  面对同样不知所措无以为继的言深,若不破釜沉舟倾心吐胆就太过辜负素暖和戴的好意深意,裴森直言不讳问,心平气和的口气不是反问或质问,纠结在心中觉得自己被看轻看低看错,“你当初向我隐瞒孩子,已经认定我会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言深低头听他的问题,然后朝他摇头,“袁……”她把原本的袁Sir收回,该作消失许久的,“Pan,我是在我们分手你去英国之后发现自己怀孕的,”久违的称呼让裴森盯牢眼前人,“既然我们已经分手没有瓜葛自然不会用孩子去改变我们各自的发展,况且当时根本没有时间考虑你会不会是个肯担当的父亲。”
  “很辛苦吗?”
  “笑笑出生后的前几年是,后来逐渐好很多。”
  裴森像是内心自我说服又释怀的轻轻点头,缓慢露出笑容,“我好像终于可以理解你对钱的需要和原则的改变,为了照顾女儿和家,为了生活压力。”
  言深觉得失望,深深沉入海底的失望包围住她,面前的男人过了十多年仍然是没有办法“苟同”她的人生,以为用女儿、钱、生活压力就成全妥协了她全部的开脱;她又觉得深深的庆幸当年的分开,和恭喜眼前的男人这十多年仍然活在理想化的是非对错黑白里——他们果然从十年前就走在了不同的路上,平行线相交之后再无交集,正如戴问她的:时至今日你有什么不能不敢与袁裴森面对的——童言深有太多。她用深深的叹气来削弱自己的尖锐,沉默了许久,终于说,“袁Sir,你不需要用女儿、家庭、生活压力这样大义凛然的理由来解读我,”她的称呼改回袁Sir,极力装饰却仍然棱角分明的口气让袁裴森正视她,“其实我知道如果当年我跑去找你告诉你我怀孕了,你一定会回头担这个责任,”裴森点头,想要问她为什么明知道却没有去找他,也许一切都会改变,他等着她说下去,“可是袁Sir,你说过的,我的人生你无法苟同。”
  他激灵的立直身板,这句话太刺耳太严重。他有些话立即要申辩——当年那句话也许只是一时情急和义愤意气下的比喻义,对方却拿这句话作为严肃的脚注和大字报——言深却已经站起身背对着他。对方的沉默和安静,让他在心里反问自己,如果当时言深真的告诉他有个孩子,他们的人生会被如何改造。
  
  “可是,你还没有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吗?还没有明白这个由人类创造的司法系统,由司法维护的个人自由,由个人善恶建立的社会道德吗?”她停顿住,试图平衡自己的位置,“你难道还做不到开放宽容的面对人生吗,它有那么多的可能性,好的坏的,好人坏人,我们都不过是在摸索自己的方式在过自己的人生,”她由背对他转身回来面对,“Pan,恭喜你仍然坚持你的好坏善恶和是非对错。”
  裴森明白她的意旨了。
  “这个世界的坏人是消灭不尽的,这个世界纯粹的坏人是没有的,这个世界好人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做错了要付出代价也可以有机会再来过,我会这样教导笑笑,可是你不会。我只希望女儿可以健康快乐平安的长大,平庸普通都没有关系。”话说到这里倘若对方还不能够理解为什么她要自己一力抚养女儿,言深认为也没有必要再把自己的辛苦辛酸摆出来任人数落。这些真心话,带着对袁裴森人生的打击和能力的攻击,言深不确定能否打消他要继续争夺管养权的念头。
  前后十年,他们才把各自对人生的解读和坚守坦白开,他曾经纠结于言深对他的背叛对是非的妥协,为钱为利为名为誉,原来在童言深那里早已有了另一番的看法,他们的分歧在这里。对方早已不跟你身处同一立场,你怎么有资格评判她在那个立场的言行。童言深的“开放宽容面对人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他的人生被她用这样一种语重心长长吁短叹失望之极的语调作出评判,且不论谁对谁错,他又觉得无法开放宽容的接受,而这个女人,他也许从来没有了解过。
  言深又把话题牵回来,“素暖为你做这么多考虑和牺牲,她也该是你的考虑。”
  言深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裴森陷在沉默里。
  
  全家人一起吃晚饭前,言深不说,戴也不问后来言深与袁裴森之间的私谈内容,闲闲坐在书房翻书。家晔在言笑的房间里看她的美术科作品,以兄长的立场和她谈心情和想法。
  袁家人的晚饭除去素暖告知明天早上的安排外,尽是沉默。裴林转为正式急诊科医生这等气氛下不言语,也只与朋友庆祝。裴森回来后的脸色,又一不眠夜,素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无数内心忐忑在法庭上都被忽略。言笑回答法官循循善诱的问题时,声音明亮坚定:
  我叫童言笑,今年十岁。我知道今天是来做什么。妈妈说你会问我想要跟谁住在一起,她说只要跟着我的想法作答。
  妈妈和外婆把我照顾的很好,她那么辛苦那么爱我,我长大了会好好照顾妈妈和外婆。
  我知道。我也很想知道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爸爸有他自己的家,他和素暖阿姨也很快要有个小孩子。
  我当然想跟妈妈住在一起,也想要更了解我的爸爸。
  管养权当庭宣判,“本法官充分考虑父母双方现有的家庭情况和孩子的意愿,母亲童言深拥有管养权,同时父亲袁裴森享有每周二天的探视权。”
  所有人看起来都平静欣喜接受这个结果。周一铠特意带来蛋糕作言笑的礼物,把她抱到半空中问开不开心。言笑牵言深的手牵戴的手,跑到裴森和素暖面前问我现在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是不是?得到肯定答复后又走回外婆身边牵外婆的手说,外婆你最开心对不对?
  
  日子溜回正常轨道。言深与天明在会议室与要求职业意外死亡赔偿金的委托人会面。委托人的亲属已由死因庭判作是由于在污水渠内工作吸入有毒气体,没有足够防护和安全措施导致的,委托人不接受渠务公司提出的和解赔偿金,坚持上庭。言深表示会研究尽快给出答复。
  那边来回了近三个月的信用卡诈骗案才告宣判,戴回来开了一瓶香槟以示庆祝,不是庆祝赢,而是庆祝终于结束。多如牛毛的案子都是采取拖延战术,拖到当事双方身心俱疲,哪一方坚持不住哪一方就要吞结果。
  议员的竞选结果出炉,余芷晖不负众望。宣布的一刻余芷晖却也没有过分欣喜,只是站在人前为自己鼓掌,只有身边的儿子揽过母亲的肩膀才能发觉浑身的颤抖。家晔说过恭喜后自觉退开母亲身边,空出位子留给络绎上前来说恭喜祝贺的笑脸,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母亲笑容得体的握手说谢谢支持,谢谢出力,我会努力。都说政治家们是在人前扮小孩,家晔站在刚进门的父亲身边,问戴说,“值不值得?”戴举着手中香槟,隔着空气与投来目光的余芷晖说恭喜,对答身边的儿子,“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这一年已近尾声。裴森开过警务例会强调年底节日的警备加强,着手准备今年度的案件总结、工作总结、数据总结,与律政司讨论整年的案件心得。高级警司的位置不好坐,年轻的被人瞩目的高级警司更不好做。
  裴森提前给言深的办公室挂电话,语气和内容字斟句酌无数遍,镇定着说,“这周六早上会去接言笑,带她去和爷爷奶奶喝早茶,晚上9点之前送回家。”
  亏得戴早就为她做过心理预备,听到时候心神也只是微微晃动,整句话里找不到一个主语,想来是刻意隐去了自己的存在感,只更凸显袁裴森的底气和不自然,言深控制着深呼吸,“好,周六早上,我会告诉笑笑,不用顾虑,她不怕生,给她时间跟谁都可以相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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