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随落花按剑行/凤扆

第30章


国家内忧外患之时,最让他心寒的莫过于亲人的算计,皇后、太子、烨王,都拿他当什么了?掌控权力地位的工具吗?十八年前是这样,十八年后还是这样!
    同样是帝王,为什么那个人能过得那么自在逍遥?
    抬起头,千川殿景物依旧,那个黄袍男子仿佛仍坐在长案之后笑意斐然地骂道:“说你是和尚你还不相信?治国嘛,你何必治得这么清心寡欲?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该闭眼的就闭眼,还老喜欢什么事都自己揽着,累死你朕可不负责。”
    宏定微微一叹,默默走了几步后,符春霖看着他无甚表情的脸转了过来:“准备靳王兵马回调,一旦回朝,撤去靳王忠武大将军一职,改换他人。传兵部尚书和枢密院枢密使来见朕。”
    符春霖和张怀远互相飞快地看了一眼。战事在即,与其把兵马交给无甚能力和主见的皇族带领,不如另交别人,省得他若是被人掌控,兵权旁落就不妙了。
    “另外,”宏定目视殿外空旷的长阶,一字一字阴沉地道:“把单蘅的事处理好。”
    这一晚,他做梦了。
    又梦见十七年前那个夜晚,火光赤燃,夜沉欲断,镇云皇宫御花园里喊声震天,东边一个小小角落却寂静得叫人心惊。
    ——恒舟,这天下你真的想要吗?
    男子紧紧握着女子的手,身后高墙重重,他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语调淡然若水。
    宏定没有说话,他真的不知此时此刻要说“是”还是“不是”。
    ——恒舟,我不信是你要天下。你想要什么?
    女子轻轻蹭着怀中孩子的额发,那容颜对他来说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遥远,宏定张了张口,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喊了出来,可是他竟然听不见,耳朵仿佛突然聋去。他喊了什么?
    他喊了什么!
    为何他们的脸上会是那样的神情?
    好像看见一个长期自矜的君子终于宣泄流泪时,所流露出的欣慰、怀念、感慨、释然,以及临别时无可遏抑的伤悲。
    他们走了。男子纵身一跃,带着自己的妻儿翻过宫墙远走高飞了。
    宏定朝空中伸出手,那里仿佛仍残留着她暖暖的馨香,和她清雅明媚的话语。
    看在你我二十二年好友的份上,放过我的孩子。
    还有,保重。
    恒舟。
    “青莳!”宏定一声大喊翻身坐起,眼前纱帘朦胧,静夜悄然,哪里还有他们在?
    他怔怔看着被他惊醒后跟着坐起的符纭纭,嘴唇和手不由自主一阵颤抖,半晌道:“我梦见她了,还有他。”
    符纭纭凝视着他渐渐平息的脸,柔声道:“皇上。。。。。。恒舟,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什么都没过去,他们还在,他们的孩子也还在。”宏定躺回枕上,声音低黯,他只在符纭纭的面前吐露真话,“为何不能在那个时候全部结束掉?”
    “恒舟,你,后悔放了他们吗?”
    “我。。。。。。。我也不知道。”宏定的眼睛开始变得飘忽,过了一会低声道:“我一直以为是他赐死我父亲,可是不是。我没有办法。。。。。。”他没有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对何事没有办法,符纭纭也什么都没问。
    她曾隐约听她爹提起过十八年前的事,宏定的父亲江鎏曾卷入一场谋乱,最后却突然死在江府之中。有人说是雍元赐死了他,也有人说不过是畏罪自杀,真相如何,如今已经无从考证。她只是握住他冰凉的手,待他轻缓地吐出一口气后这才微微一笑:“事情已成定局,不要再想了。恒舟,很多事没有对错,你已经选择君临天下,那就继续做下去吧。”
    “君临天下。。。。。。”宏定收紧手指,掌中柔荑温暖柔软,他渐渐定了神,仿佛有双坚定的手撑住了他在漫长的帝王生涯中逐渐涣散的意志。
    是啊,我和他终究不同。我要守护的,和他所要的。。。。。。终究不能一致。
第二十八章    言多必失
那之后某一日,随太子逸德正准备出京的冯化真的弟子单蘅,在自己府中被正修剪花枝的家仆用铡刀误伤颈部,幸好他躲得快,不然当场就得头断而死。宏定得知后,特送礼品慰其惊魂,单蘅却“不小心”摔坏了御赐的金创膏药,幸得当今宽容不予追究。
    次日,逸德太子便带着单蘅拜别宏定,回丛国去了。
    而后不出几日,宏定命太子暂任监国,自己带着兵部侍郎冯云仲、中央金吾大将军梁疆等人秘密南下,直扑汉水而去。
    与此同时,太子一党开始行动。江洗墨诬陷江碧沉未果,便趁宏定南下之际对其执掌的东宫侍卫军下了一个命令:杀岚王。在说出这三个字时太子殿中人影憧憧,松明高照,映得江洗墨冰冷高傲的脸孔宛如冰铸一般。
    所谓帝王膝下无弱子,弱子已被虎狼食。
    骨肉倾轧、一脚登位没有什么,不过就是比一般人做得更阴狠、更绝情一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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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岚河下行,便慢慢进了鄂州境内,巴山横亘,地势由缓入陡,八百里秦川遥不可望,风光也别样起来。
    江碧沉一行人走了几日,已离顺宜不远。一路上虽然江自南和赵初莲彼此看不顺眼,可是后者学识出众,博闻广记,有他作伴解说风土人情,倒也勉强算得上惬意。
    这日黄昏,他们的车马沿着河水缓缓而驰,河堤狭长,芦苇漫堤遍野,虽然已近颓败,但仍可以想见到了夏天,必是芦花如絮过人头。赵初莲坐在巢云赶的马车上,指着远处的城镇道:“那就是函昌镇,过了函昌,就到顺宜了。”江自南抬头望去,小镇依着一片矮山,乌白的墙和瓦沿着缓坡层迭而起,衬着碧青的山峰颇为秀丽,他问:“还要多久到顺宜?”
    “大概四十多里。”
    江碧沉望着河水悠悠地道,“那歇一晚再走吧,你们看,这里的水真美。。。。。。”
    江自南和赵初莲一起转头看他。江自南和江碧沉二人骑着马,本来赵初莲要让车给二位皇子坐,他自己去骑马,可一是江自南不愿意坐他的马车,二是江碧沉看他文质彬彬、身体纤弱,像是风一吹就能倒似的,便摇摇头婉拒了,反正他也是个兵马王爷,骑马赶路不在话下。
    江自南笑道:“三哥,你怎么恍恍惚惚的?”江碧沉愕然回头,见三人奇怪地看着自己,不自在地拉下脸道:“胡说。我们快走吧。”
    他们到函昌找了地方住下,用过晚饭,江自南提议出去逛逛小镇,江碧沉无所谓,赵初莲自然也是随意。入夜以后的函昌很安详,除夕刚过,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街边民房里偶尔传出几声笑语,一盏盏暖暖的枣形灯笼在微风中摇晃,深吸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河边飘来的芦苇的味道。
    江碧沉静静走着,江自南不知为了什么又和赵初莲争吵了起来,一个冷嘲热讽,另一个见招拆招,一路闹着没个安宁。他懒得管,也不责怪赵初莲不分尊卑没上没下,他倒是认为年轻人多一点血性的好,别小小年纪就学得个老人似的心机深沉,比如自己这样。
    不知不觉到了河边,清澈的河水从城墙下蜿蜒流过,江碧沉望着月色下平静的水光,对岸一片沙白的芦苇丛无边无际,风过处沙沙作响,声音细微却苍凉入骨。江碧沉伫立许久,江自南看着他忧伤的眼色,知道他又想起了符纭纭,便慢慢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江碧沉看了他一眼,河风拂过他的鬓发,凝目许久,终只是淡淡一笑。江自南道:“三哥,既已是道阻且长,你又何必一而再地回头去望呢?何况她也不在那水中央了啊。”江碧沉嘴角一弯,“更何况。。。。。若是再想她就是大不敬。”
    “是啊,”江自南指着河边的芦苇道:“这蒹葭再美,该放手就放手吧。”他说完,自觉说得很有味道,赵初莲却咳了一声漠然插嘴说:“初莲记得,蒹葭不是芦苇吧?”话音刚落,江碧沉就哈地一下笑了出来,江自南窘迫地红了脸骂道:“你多什么嘴?我当、当然知道不是芦苇,我只是打个比方!”赵初莲拈着一枝野草闲闲地笑:“我也当然知道你是在打比方。”江自南盯着他,过了好一会才醒悟过来他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是:“不然不会指着芦苇去当做蒹葭。”他恶狠狠地咬着牙,赵初莲依然满不在乎地望着河中的月亮,根本就不看他,他于是道:“呵。。。。。奇怪,你这满腹经纶、眼高于顶的赵大公子,怎么不去把你的才智贡献给皇上?难道你就只能在这和人逞口舌之快?”
    赵初莲没有说话,一双重瞳凤眼转到他脸上片刻又转开了,神色间出奇的淡然。江自南以为自己说到他的痛处,哼了一哼也转过头去。
    江碧沉站在他旁边,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发觉赵初莲和某个人很像,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和眼神,还有一双华美的眼瞳,只消含情地看人一眼就动人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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