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前世今生

第12章


    自古君王多薄情……不可否认,她说的很对。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朝内屋望了眼。那里头安静无声,像墓穴一样沉寂。
    我忽然觉得自己如同丧家犬一般可笑,又有点不舍,于是我说:“殿下夜里爱踢被子,你多注意点,别让他着了凉。”
    然后我起身走了出去。
    一个人出宫,无人接送,甚是凄凉。不过这样也好,越少人知道我越能狠下心做决定。
    慕容府我不会去,新平姚苌那里更是别提。走过清明门时一阵狂风夹着细雨扑面而来,我瑟缩着身子望着头顶不知何时阴霾下来的天空。
    真是祸不单行。 
                  新生的路途
    天大地大,何处才可以容我栖身?
    哗——
    雨点如密箭般铺天盖地而下,远处的荒野一片雾蒙蒙,萧瑟着一种凄凉。
    好冷!我埋着头狂跑一气,希望哪怕能找到半片断瓦残桓躲避,然而一路环顾四周,杂草丛生的官道两旁除了泥泞便是光秃秃的没了皮的枯树。
    ——这就是战后的长安郊外。那样的荒僻,无半点人烟迹象。
    我蹲在一颗枯树下瑟瑟发抖,我想我就快要被冻死了。一道闪电撕裂了乌云压顶的天空,厚重的黑云更加沉重地压下来。
    雨越下越大……
    “咕噜噜……”
    淅淅沥沥的雨帘中传来车马跑动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根救命的稻草,令我欣喜若狂,当下哪管得了来着何人是敌是友,噌地站起来跑到道路中央,两臂一字伸开。
    “停车,停——”
    一共有十来辆高轮马车。打首的一辆如预想中的缓缓停下,头带斗笠,身披蓑衣的车夫一脸不悦地瞪着我:“哪里来的女娃,挡着我做什么?”
    “送我一程可好?”
    雨势太大,我使劲朝他大喊,一不小心雨水飘进眼睛里,眼睛又涩又疼。我闷咳了两声极度难受地看着他,然而那车夫仍是冷酷地对我吼:“让开,别挡着路!”
    “慢着。”
    车内突然传来一声低沉而慵懒的男声。车帘卷起,里头的人蹙眉打量着我。
    “你要去哪?”他说。
    那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容长脸,浓眉厚唇,衣着虽不华丽,但也算是质地上好。我一鼓作气跑到他跟前,开始胡编乱造。
    “小女与家人失散多日,又遭大雨,无路可去,先生可否收留我?”
    “你是长安人?”
    稍顿了一下,我心有余悸地缓缓点头。他果然犹豫不决地说:“长安境内被鲜卑人所占,你流离失所,恐怕是逃出来的他族人吧?”
    我一咬牙,噗通跪在泥泞的地上,膝盖蓦地一阵尖锐的疼痛,以此硬逼出两串泪来。
    “求先生收留我吧,我为奴为婢也可。”
    我当真是豁出去了,只要能离开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我在所不惜。此刻我已活脱脱成了个水人,浑身上下无一处是干的,冻得我抖如筛糠,可怜劲不用装也是十成十的像。
    “嗒!”有个人顶着斗笠蓑衣从后面跑上来。
    “出什么事了,为何停步不前?”他一眼望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我,疑道:“她……”他狐疑地将头转向端坐在车内的男人:“大哥,这又是何事?”
    “给她找件干衣服换上罢。”男人淡淡地说。
    他说完话便放下了帘子。
    我顶着满头满脸的雨水,暗暗松了口气。雨幕中只剩下一脸困惑不已的年轻男子,与等得不耐烦的车夫。 
                  凤凰之死
    收留我的男人名叫安同,父亲安屈,曾在前燕入仕,做到殿中郎将。燕亡后家道中落,安同转而从事商贩。
    为求不被人贱待,一路我费尽心思努力表现出聪明伶俐与超乎同龄的才智,运用现代知识对货物作了准确的预算与清算。安同看出我的聪慧与独特对我喜爱有加,久而久之便将我收为义女,随他出入中原走货,于是我也间接听闻了当下发生的时事。
    建元二十年十月,也就是我离开长安的那个月,慕容冲终于按耐不住而派高盖率五万大军进攻新平。
    慕容盛果然心思敏捷料事如神。燕军落得惨败而归,不久慕容冲欲亲征姚苌却被左将军段延杀害,后立段随为燕王。
    凤凰凤凰,何不高飞还故乡,无故在此取灭亡——没想到,这句童谣真的一语成箴。
    对终日活在耻辱与阴郁黑暗记忆中的慕容冲来说,死或许是苦痛的解脱,命运给拥有绝世容颜的他带来太多的不幸,亦间接带给慕容瑶晦涩的童年。我不禁更加担心那个任性而又脆弱的孩子,失去父亲这个唯一亲耐的人后,他又该如何撑下去。
    两个月后,慕容垂率领燕军定都邺城以北的中山,年初称帝。
    五月,姚苌于燕军东归后占领了长安称帝,立姚兴为太子。
    安同主要以茶叶、丝绸、盐等往来于塞北于中原。初夏,他又领着一班伙计押送货物,浩浩荡荡地由上郡准备南下。
    而我自是不敢马虎,草草收拾了行朗便随了去。
    五月末,这天天气很好,接连两日的阴雨天总算出了回太阳。尽管不算艳阳高照,但总归叫人心情舒畅不少,于是我一时兴起便下了马车,骑马顺便晒太阳。
    由于对骑马有浓厚的兴趣,是以这几个月一有机会便央求人教我。那天称安同为大哥的男子名叫赵宏,经过他不厌其烦地教导,加之我虽人小但心智成熟,接受能力较快,不出两日便能勉强骑马小跑几圈,看得赵宏啧啧夸口,安同也点头称赞。
    “快到闻喜了。”
    “嗯……这两年兵荒马乱,倒是闻喜等地未遭兵灾,这趟货物应该会很容易走……”
    ……
    安同与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而我心里却有点忐忑。
    前些日子从来往的商旅口中得知自慕容冲死后不久,段延也被人杀害,之后慕容恒之子慕容凯又被立王,率领鲜卑男女四十多万人离开长安东归故园,然而不知为何却在闻喜安定下来,事出蹊跷,不知是真是假。
    “轰隆隆……”
    前方赫然扬起一片尘土,有黑影逐渐移动过来。 
                  拓拔一族
    仔细看去,却见一群穿着窄袖胡服的粗狂汉子簇拥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在近处慢下了速度。
    随行的马车也缓缓停下,安同朗声笑道:“刘兄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匆匆赶路可是有什么急事?”
    黝黑男人前面一个头戴突骑帽,首领模样的男人阴鸷地笑了笑:“刚从闻喜来,正要赶回代北,安兄此次又是要去哪走货?”
    “巧了,正是要去闻喜。”
    安同朗朗笑容突然一僵,微微蹙眉道:“这不是……”
    男人笑容瞬间敛去,拉紧马缰,“时候不早,我等先去了,下次有空再与安兄叙话!”说罢,一伙人又风风火火地绝尘而去。
    然而安同却沉默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嘴唇紧抿,若有所思。
    “大哥,有什么不对劲吗?”赵宏催马走到他身边。安同若有所思地点头,神情格外凝重。
    “刘亢泥后面那人,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应该是拓跋窟咄没错。”
    “拓跋窟咄?”赵宏惊道:“难道就是代王拓跋什翼犍的幼子,代亡后被苻坚强留在长安入太学的拓跋窟咄?”
    安同肃然点头。
    他缓缓道:“年初拓跋什翼犍的嫡长孙拓跋珪才在拓跋诸部和贺兰部的支持下在牛川复兴代国。匈奴独孤部首领刘显与拓跋珪水火不容,如今其弟刘亢泥将拓跋窟咄带回代北,按草原的规矩,看来是想逼拓跋珪让出主位……如果不让,攻打拓跋部也就师出有名,乘机也可分裂诸部落,真是有够阴险毒辣。”
    “如此说来塞北免不了又会掀起祸乱,我们怕是得等些日子再回塞北走货了吧!”
    安同却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眼中闪动着晶亮的光芒。
    “那拓跋珪虽然才不过十六岁,却能从逆境奋起,堪有济世之才,必不是等闲之辈!”他说。然后他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中透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下塞北可有得热闹瞧了!”
    我默默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忽视掉了什么。 
                  安同的大志?
    如他所说,刘显让刘亢泥将拓跋珪带回代北的用心明显如此,如果拓跋珪真如他所说的那么利害,势必不会坐以待毙。只是令我诧异的事,他人争锋之事又与他安同何干,为何他此时满面红光,双眼发亮,忽有凝神沉思,像是在计划着什么。
    与安同接触多日,平时察言观色,小心谨慎,我渐渐也看出他其实胸有大志,不甘心久居商旅,难道说……我不动声色地侧眸瞧他,难道说他也想搅进这潭原本就已浑浊不清的水中,有心逐鹿中原,争霸天下?
    这个念头跳进我脑中的时候,我忍不住又仔细瞧他。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我越看他越觉得他有这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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