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天下为伊欢

御宴殿。
    “母后，您不是闭关念佛来着？怎么突然出来了？”一身明皇色的龙袍，锦帝看来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刚才的颓靡。
    坐在殿上的女子听到锦帝的声音先是一顿，站起身，她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凝眉道：“听说你把自己关在南书房一天不吃不喝？”
    “母后听谁说的？孩儿不过是在处理国事尚未来得及用膳而已。”锦帝笑道，看起来竟然不似在说谎。
    “真的？”太后一脸的探究与忧虑。
    “当然。”他说着，侧首向身后，语气中带着骇人的威严，“傅如海，你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让这样的谣言惊动了母后？”
    “奴才该死，请皇上和太后责罚。”傅公公立刻上前。
    “算了吧。”看了眼低垂着头的傅公公，太后摆摆手，“不要追究了，还是快点传膳吧，就算是处理公事也不能这么晚不用膳呐！”
    “母后说的是。”锦帝柔和的应过，然后转头，“傅如海，传膳。”“是。”傅公公领旨退下，太后随后拉过锦帝，“好久没有和你一起用膳了，今天这顿饭哀家陪你一起。”
    “等一下。”锦帝拍了拍她的手柔柔出声，“还有人要一起。”
    “谁啊？”太后疑惑道。他看着她弯了弯唇，然后转头向门外，“进来吧。”
    这一声毕，原本漆黑似无人的殿外响起了悉窣的声音。
    低垂着头，素素一步一步走进殿内。
    “姨娘。”她低叫一声，半垂着眸子。
    “苏苏……”看着她，太后不可置信的低喃出声。“母后，苏苏前几个月起便做了殿前侍茶的工作，刚才正陪着朕处理国事呢。”看了眼太后的表情，锦帝不缓不慢的解释。
    “那太好了，殿前总比浣衣局好啊，你这孩子太倔，让你恢复了身份偏偏不听。”太后上前拉住素素的手，然，摸到了她的手之后，她又一脸惊讶与忧虑，“苏苏，是不是南歌没有照顾好你？为什么你这么瘦？”
    “没有。”素素连忙一脸尴尬的抬头解释，“南歌一直很照顾我，无论是当初在浣衣局还是现在在殿前。”
    “是么。”面对眼前那么瘦弱的人，太后还是忍不住叹息，“你们两个都是让哀家不放心的孩子，来来来，今天哀家要好好督促你们用膳。”语罢，太后拉着素素的手便向席间走去。
    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锦帝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换上了一副柔和的表情跟上前去。
    晚餐，旧事，谎言。
    整个一顿饭吃下来，不知道要说多少个谎。
    看着走远的太后，素素的脸上出现了疲惫的神色。
    “你就这么怕母后知道真相？”询问声自身侧传来，素素侧目，“难道你希望她知道真相吗？”
    “真相太过让人失望，母后一直以为你是被逼流落兹国，我不想母后对你失望。”他笑，目光落在殿外的漆黑里。
    身体因为他的话而一顿，她调整呼吸，然后将脸转向他，“是啊，如果让她知道她的妹妹是被我给害死了，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要你善待我？”她笑着说，笑容里却满是自嘲。
    “母后很喜欢你，你知道的，九年前就是。”对她的自嘲视若未闻，他淡淡道。
    “那又怎么样？父亲那么疼我不还是不能原谅我？”
    “你有去为了他的原谅而努力过么？”他挑眉，目光透出漠然。
    一瞬间，她手心微凉。
    是。她只是知道父亲因为母亲的死而迁怒于她，可是这么多年来她除了逃避便是逃避，请求原谅？她想都不敢想。
    “为什么你无论伤害了谁都不懂得为自己争取原谅的机会？如果不是看到你现在这幅颓废极了的样子，朕简直想要怀疑你是不是在悔过。”看着她微滞的模样，他的声音变得淡冷而缓慢。
    闻声，素素的脸变得煞白，却只是低下头咬住唇默不作声。
    有一句话说得好，那些已经犯过的错误，有一些是因为来不及，有一些是因为刻意躲避，更多的时候是茫然地站到了一边。我们就这样错了一次又一次，却从不晓得从中汲取教训，做一些反省。
    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锦帝理了理衣物然后大步向殿外走去，在离殿外还有一步之遥时，他忽而回首。
    “忘了告诉你，吾南皇此次用尽全力对抗我大京国，说是要夺妃雪耻，朕和他你终究要选一个，好好考虑，不要教朕太失望。”
    *
    红砖绿瓦高墙，无论在哪都逃不掉这些。
    漫步在皇城宫道上，素素面无表情，眸中也无丝毫神采。
    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她没由来的心里一慌。刚准备迈开步子离开，却因为入耳的声音而顿住了脚步。
    “前面那个不是那个兹国的祸水吗？”
    “是啊，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能让吾南皇再为她发动战争。”
    “哎，话可不能这样说，人家是倾城大美人呢。”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被送来送去，可怜呐。”
    “有空去可怜她还不如可怜可怜你自己吧，再不回去主子可要罚了，快走吧。”
    ……
    两个宫女的声音一字不差的落入素素的耳朵，素素只是咬紧唇，然后望着那高高的墙发呆。
    “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对着高墙轻轻喃出这几个字，然后嘴角泛出一抹浓浓的自嘲。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呢……
    转过身，她似确定了什么信念，头也不回的离开。
    *
    “傅公公，皇上在吗？”南书房门口，素素轻声问。
    “素素姑娘，今天好像不该您当值。”想了想，傅公公同样轻声回她。
    “我知道，我有事要见皇上，可不可以……”
    “进来吧。”
    素素还未说完，南书房内响起熟悉的声音。
    微滞的瞬间，傅公公已经低垂着头为她让开路。
    看了他一眼，素素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大步走进南书房。
    “臣女萧苏苏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进门，素素朝着殿上行了一个大礼。
    低着头批阅奏章，锦帝远本似乎并不预备抬眼看她，可是这个动作毕，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皱。
    殿下，素素依旧跪着，她的头低得很低，看来恭恭敬敬，没有半点可以挑剔的。
    薄唇轻抿，他看着她，然后缓缓出声，“不必多礼。”
    “谢皇上。”她起身，然后抬起头，“臣女有事情和皇上商量，不知道皇上可方便？”她一脸适宜的笑容，给人一种说不明白的感觉。
    看着她良久，锦帝搁下笔，然后凝视她，“说。”
    “臣女原本便是平阳侯的孙女，因五年前不甚走失而流落兹国成为王妃，可是臣女一直想念着京国的一切，回京国已有一年之久，臣女因怕为祖上蒙羞而不敢认祖归宗，可是近日来臣女实在思念亲人心切，因此特请皇上允许臣女证明身份，重回平阳王府。”她一字一句道，脸上满是淡定自若的笑容，那笑容明明很很少在她脸上出现，可是此刻出现在她的脸上却好像是天经地义而又自然。
    听完她的话，一直默不作声的锦帝忽然站起身来。
    并没有向她走去，他只是不停的来回踱步，教人不能明白他的想法。
    看着他来回踱步的样子，素素在心里默默的数着。终于，当她数到一百零七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然后径直向她走来。
    “告诉朕，你……在想些什么？”他看着她，只与她空出两寸的距离，目光里有不解，但更多的是让人看不懂的深沉。
    “臣女说了，臣女不过是思念亲人罢了，还请皇上成全臣女的心思。”她依旧笑的镇定自若，尽管他和她的距离如此近，近到她忍不住拽紧衣角。
    “哦？”面对她的笑，锦帝挑眉，“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帮朕对抗兹国？”
    “回皇上的话，臣女原本便是京国的子民，能够帮到皇上是臣女的荣幸。不过在这之前还请皇上还臣女一个适宜的身份，让臣女重回平阳王府。”说完这句话，她忽而退后几步，然后再一次跪下，将头垂的低低的，“请皇上成全。”
    她就跪在他的脚下，样子诚恳。
    垂下眼帘来看她，他眸中的情绪深沉而又复杂。
    “好。”
    良久，他弯起唇来笑，然后缓缓踱步回案前。
    就在素素松了口气想要抬头谢恩的时候，他忽而停下脚步，然后突然拿过案上的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
    茶水与碎片一齐四溅，发出令人惊心的破裂声。
    “皇上！”
    此声一响起，殿外立刻涌进一群侍卫来。
    扫了眼门前围着的一群侍卫，锦帝眯了眯眼睛，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一个字。
    “滚。”
    知晓锦帝正在发怒，众侍卫皆不敢多留，只是连声应着退下。
    只是片刻之间，南书房里又是死一般的静寂。
    这一回，素素再也无法笑得出来。
    她知道他近些年来脾气怪异喜怒，可是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他这般发怒的样子。看着地上的茶盏碎片，她只是将头低下、再低下。
    “你，起来。”
    冷的骇人的声音自面前传来，素素皱了下眉，然后不情愿的站了起来。下一秒，她的下颚被紧紧捏起，“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谎？为什么？嗯？”他逼她直视她，疼痛的感觉湮没了她，她顾不得去想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带来的意义。
    “南歌，痛。”她伸出手来想要掰开他的手，却只是徒劳。
    “现在知道会痛了？那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考验我的耐性？”他眯起眼睛，然后忽然松开她。惯性作用，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南歌，对不起，我想过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她摇头，然后上前几步，“萧家的人对我那么好，娘亲却是因为我的任性而病死的，我不能就这样一直不负责任下去，素素这个身份可以让我逃离一时，却不能让我逃离一世，我受够了每日每夜的内心谴责，我一定要回王府，可是我真的不能做伤害卓轩的事情，除了这件事其它的我都能答应你，求求你，成全我好吗？”微凝着眉，她的眼里是浓浓的真诚。
    冷冷的看着她这幅模样，锦帝微抿着唇，半晌，他凝视她，“其它的事情，只要我说，你就答应？”
    “是。”她重重点头，不去理会一瞬间冷下来的心。
    “那么……成为朕的妃子，如何？”他忽然将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神温柔的骇人。
    “南歌……”似乎受到惊吓，她连连后退几步。
    “怎么了？不行么？”他轻问，嘴角的笑意渐渐凝成讥讽。
    “不。”咬了咬唇，素素凝视他，“我答应你。”
    这四个字毕，锦帝的眉头重重的皱了一下，却也只是转瞬，片刻之后，他再度弯了弯唇角，说了两个字，“很好。”
    心因为他说出的这两个字而一沉，素素掩去嘴角的苦意，然后笑得似花般灿烂。
    人活于世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生活的方向是什么，如果明确了，她不介意为了自己想要的付出代价。然，终于就要沦为他的后宫三千之一，如果他对她有怨，那么，他好像真的很成功的——报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