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传说

第21章


         身边人个个战战兢兢,宫里也有了形形色色的传言。这种流言已经久不进我的耳,这次却不同,我竟详详细细一则不漏地听来。
         九翠跟在我身边最近也最久,她自然也看出苗头来。她大约是怕下一个莫名横死的是她自己,但凡哪里有点风吹草动就要仔细地说予我听。
         我半听不听。她们愈慌,我杀人的心愈缓。这几日竟也不曾做什么噩梦,日日好眠心平气定。而传言一日比一日可怕悚人。
         第十日,九翠又探听了消息来:娘娘,有侍卫说巡夜时见到飘飘荡荡的白影,纤纤瘦瘦的,象是个女鬼!
         我慢慢喝茶,缁华远最爱的清水篾,真干净的名字。
         往常九翠看我这模样,早噤了声闭了嘴,只如今大约觉得关乎自个生死,继续道:老太监也有瞧到的,还说那女鬼象一个人,象死了十年的郢筇公主。
          郢筇公主!我摇头,不是她。明宣对郢筇那般敬重,想来生前必不曾薄待她,她就是有恨要雪有仇要报,也不该来找明宣。宫里实在有些乱了,不说这有的没的,只把郢筇公主也扯进流言一节,已是犯了缁华远的大忌。当初我还是宫女时,郢筇的事就是忌讳,就不太有人敢提;如今,居然张扬到连九翠都知道了的地步。
        九翠眉目间见得明白。我晓得宫里怎么个传法了。郢筇原与缁华远青梅竹马,若非她夭折,哪里轮得到小小的秋木来做皇后。太监宫女侍卫只道皇上对我的宠幸激怒了郢筇的鬼魂,所以从坟里出来杀人。
        我冷笑。杀人,若真是郢筇,若真恨我,怎不来杀我,反去杀她亲生父亲,反去杀一个待她甚好的老太监?
         自己看人浅薄时,便是他人高明处。后来碎玉说这句话时,我不由回忆起这一日。
         果真如此呵,自己看人浅薄时,便是他人高明处。我哪里明白这纠葛的是非,这两代的恩怨。
         九翠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听宫里传,当年死的不是郢筇公主。
         我惊讶欲绝,勉强镇定地说:这也是可以胡说的?难不成皇上寝殿后的坟是个空坟?你这样胡言乱语,仔细送了命。
         我一说话就懊悔自己不该开口。就算我撑着平静,声音已经带出微微的颤抖来。九翠也机灵,如何听不出来。
         九翠慌忙跪下恭敬地说:奴婢胆子再大,也不敢说皇上半句不是。只是如今人人自惶,说风就是雨的,奴婢也是担心娘娘,所以听了这消息不敢瞒着。若是惹了娘娘生气,那奴婢万死也偿不起。
        她言语间还有些楚楚韵致,我看着听着就算知道她的本心,也淡了怒:起来罢,我也没说要罚你。只是这些浑话,再不得提起。
        九翠不再提起,我却不能不知。我遣人去太傅府把慕梓净请来。
        这次见慕梓净,她已俨然是人妻模样,当初眉目间的娇俏张扬淡了许多,真正象个嫁了人的女子了。
        我看她行动间已有了几分温婉贤淑,想起当初明宣对我说:沈先生学问顶天。学问顶天,我心底在笑。我总以为沈梧染再聪明,却远不及碎玉,当初缁华远不省人事那段时日,虽说沈梧染从旁协助,却也看得出来,真正苦撑大局的是碎玉。到今日,看慕梓净这等模样,却居然有些信服了沈梧染。我不清楚沈梧染的本事,却觉得慕梓净是极有本事的。能让这非同寻常的第一郡主看上、爱上而且为他甘心改变的男子,自然不会简单。
        很多年以后,瑾儿问我关于立相的意见,我比较着那些人选,终于恍然为何柔弱如花之凋零的碎玉能够给我一衣担天下的感觉,只因他是真正决断真正动念无悔百死千回执著如一的人,他决断得已经悲壮了。
        沈梧染没有碎玉这一种决绝的勇气。不能责怪沈梧染顾忌的太多,只能叹要碎玉记挂的太少。
        我招待慕梓净的依旧是清水篾。她安静地品茶,并不开口说话。
        我猜到她会这样。如今宫里闹得沸沸扬扬,她在太傅府,怎会听不到风声,却不曾进宫探过半点虚实。她,是早打定主意要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到底了。
         只是不从她这里探听,我又能去哪里探听。她总归还有把柄在我手上,纵使不告诉我希望知道的,却也不必担心她会说出去。
         我干脆直接说明:郢筇公主究竟死了没有?
         慕梓净看看我,似乎有些诧异也有些不满我问得这样直接:梓净那时在江南,如何清楚?
         我笑:郡主自然是知道内情的,否则不会拿在宫外里作借口。宫里宫外,只要存了心,有人线,什么消息得不到。
         慕梓净也笑:皇后这么说未免太过武断。
         我点头:那本宫还有个更武断的话,郡主听听看如何。我也不理会她答应与否,接下去说:当今皇上怕不是缁华皇族血脉吧。
          我终于惊了这个不凡的女子,就是我自己把话说出来的一瞬,何尝不是把自己淘空了一般的感觉,雷闷闷地打在心头,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说的,而话已经出口。
         她也错愕。只一瞬,然后笑道:皇后不怕被杀头?
         我终于有了心情去喝茶,然后我说:郡主这假亲戚都不怕,本宫怕甚。今日我请慕梓净过来本是事先有备,慕梓净非常女子,要压住她,先要乱她心,再挫其势,然后步步为营求所想望的。
         慕梓净眯眼看我,我任她瞧。没有人在别人灼灼注目下仍然能够安然若素,我也不能,我回盯着她看我的眼。两个人都各自警惕着去看对方的眼,看出什么来?
         慕梓净先开口:皇后真好心智!可惜却只说对一半。这个女子,凉凉地说话的时候,由于绝等的美丽,灿烂的颜色,特别给人不能容忍的恨意。就好像缁华远在庙堂最高处的微笑一样。
        她笑笑:我与皇上是真亲戚,皇上却不是缁华皇族真血脉。
        她瞥我一眼:宫里的秘密,知道得多了是死;知道得少了也是死。秋木,你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只不过你我在这事上是一般的厉害关系。我若不告诉你,你也会去查。缁华远是聪明人,若让他察觉出什么来,死的却不只你一个。为这事,当年已经清了一批人。那时,缁华远的根基还没有今日这般扎实,放到今时今日,流的血只怕更多。
       我脑子里满是那句宫里的秘密,知道得多了是死;知道得少了也是死。看金銮殿辉煌雄壮,看江山锦绣如画,骨子里都是肮脏怯懦的东西。
       慕梓净继续说:姑姑虽然母仪天下,却不是个贞节知耻的女子。这也不能全责怪姑姑,深宫的寂寞,本不是寻常女子能忍的。她说到这里居然望我笑了笑:秋木,你倒是个该当皇后的人。姑姑那样自负才情,风流婉转的女子是不该嫁进深宫的。那时侯,郢家世代忠烈,郢海天又是先皇的肱肱之臣,自然常在宫闱间走动。皇后也曾见过郢海天,他出身戎马,谈吐慷慨,比先皇更有令女子倾倒的男儿意气。那时姑姑正当芳华,郢海天对姑姑也颇仰慕,一来二去地就背着先皇做起苟且事来,甚至珠胎暗结。不过,其实就是姑姑自己也弄不清楚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缁华皇朝历来最重血统,新生皇子公主都要滴血以证。
      我轻轻哦了一声,想来瑾儿必然也滴血验亲了,我却根本不知道。
      慕梓净看着我,笑:你在想瑾皇子么?缁华远不曾把这祖宗规矩告诉你正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先皇素来以为姑姑是贤淑明慧的世家闺秀,自然不会防她,把这事早早告诉了姑姑。孩子没有落地,姑姑如何清楚这孩子究竟是哪家的。说来也巧,那时有个宫人叫查玉缘的,也怀了先皇的种,说起来,姑姑会守不住寂寞与这宫女也大有关系。
     这查玉缘是不是就是那个查嬷嬷呢?
     查玉缘比姑姑早个把时辰生了个皇子,这里面自然也是蹊跷的。大约姑姑早买通了宫女太医,总得把两人生产的时辰弄得不差多少。滴血之事是三天后在神庙行的,姑姑的孩子是真命天子,那查玉缘却被拘了起来,只因她生的是野种。这其中的玄机,自然不难明白。姑姑把孩子换过了。
     我点头:先皇后过了这难,后来又想了法子把孩子换回来吧?
     慕梓净笑:野种是不被容许的,自然被弄出宫外杀掉。姑姑也真有本事,把那些侍卫也买通,死的是查玉缘的儿子,却不是姑姑的。反正孩子都很小,长得又快,谁看得出来被立为太子的孩子不是当初滴血相容的那个孩子。
     我问:那郢海天不知道吧,若不然,也不会来反缁华皇朝。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