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常夫子

第28章


这一下,才叫人看清男人那棱角分明不知是骄傲还是冷峻的脸。男子气度不凡,坐姿如镇山河,合了玉扇放在案上,咳嗽了一声,取了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也放在一旁。
  
  没等一会,店长便小心翼翼的端了一个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红木盒子,放在了男人身旁的桌案上。
  店长解开系在上方的红绸,打开盒子,然后动作轻柔的端出了放在其中的玉佩。
  
  店里有眼尖的,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真是块好玉。
  
  花纹简约大方,镂冰雕琼,两圈同心圆可活络转动,在日光斜照下流动着乳脂色的暖光。
  男人看了似乎也十分满意,见他笑着点了点头,店长便将玉佩放回了玉盒中。
  
  那随从终于开口问道:“店长,多少银两。”
  店长捧着那盒子在心口,伸出五指,细声道:“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并不大声的一语惊得原本未抬头的人也好事的抬起了头。
  这虽是块好玉,却不过一个小小的玉佩,竟要五千两银子?!
  
  但男人却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便从袖口取了张整齐叠好的银票,递到了身前店长的手里。
  随后男人站了起来,不忘拿起一旁的玉扇,身后的随从接过店长手里的木盒,留下人们的唏嘘,两人直直走出了天元坊。
  
  正值正午,京城最繁华的时段里,路上人来人往,男人坐在马车里,取过一旁的木盒打开,拿出了方才看着就喜欢的玉佩细细看着。
  
  “听说了吗,常将军在塞外打了败仗啦。”
  “诶,听说了。不过说是小冲突,并不是什么大败仗。咱这日子,还好过着呐!”
  “但说常将军受了箭伤,他是老了,今后我朝该依靠哪个大将去。”
  “胡说……常将军怎么会老,他……”
  
  听着马车外人流议论纷纷,男人嘴边却浮起了笑意。
  笑过之后他不禁觉得自己有些讨人厌,打了一场小败仗,连京城的百姓都在担心,他这一国之主竟然还觉得高兴。
  
  男人正是当朝皇帝刘长央。
  
  只因为,那人要回京养伤,再过几日,便该到了罢?
  
  细细的看着手中的玉佩,刘长央伸手抚了抚玉润的表面。几年前见面也有送给他玉佩,不过被这个生里来死里去的人系在剑柄上的东西,应该不出几月,不是碎了,就是弄丢了吧。
  想着思念之人的风姿,他的双目正被柔情渐渐覆盖,忽然听见外边的随从一声吆喝,随即身子一个趔趄。刘长央只想着将玉佩护好,不顾身子骨碌一下摔下了座位,脑袋“砰”一下磕在马车门上,立刻磕出了个肿包。
  
  “爷,爷,您没事吧!”那随从的小太监立刻跳下马车来,声音颤动,吓的都快哭出来了。
  刘长央晃了晃脑袋,起身黑着脸一把掀起帘子,探出头喝道:“怎么回事!”
  “爷,都怪这小兔崽子在前面跑过,惊了马儿。”
  随着那小太监提了提揪在右手上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刘长央的视线才转移到那被他高高提着后襟,不停挣动的少年身上,刘长央脸上的愤怒一瞬间被惊讶代替。
  
  他并非惊讶少年那粉嫩的小脸,而是见到那面的一瞬间,宛如时光倒回了二十年,他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常钦尹坐在御书房里的时候,那少年穿着青色短袖小衫,坐在太子才能坐的位置上看着书,两只够不着地的脚不停晃动。听见声响,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一转,这一对眸,便叫他终生难忘。
  
  “你怎可叫我小兔崽子,小心我兔爹爹来了,打扁你棵萝卜脑袋。”少年虽然被抓着后襟拎起来,却并不慌张,笑嘻嘻的歪着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小太监气愤的摇了他一下,转头问道:“爷,怎么办?”
  他这一问,那少年才回过头看了看马车旁探出半个头的刘长央,见他威仪不凡,一丝讶异飘过了他的眼睛。
  
  刘长央回过神来,道:“先把他放下。”正说着,忽然感到手心中的异样,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护这块宝玉心切,竟将它握碎成了两片。
  
  那马车外的小少年穿着一件厚厚的鹿皮色马褂,粉色的小脸冻得发红,双脚落地后却也不跑走,反而指着地上的一个碎瓷器,对赶马的太监追究了起来。
  “小爷摔坏了我送给云庭哥的东西,怎么算?”
  “嘿,是你突然冲过来……”
  
  刘长央笑笑,再次探出头来:“有德。”
  唤作有德的太监立刻停了和少年的争吵,跑了过来,刘长央便将碎成两片的玉递到了他的手里。
  “啊?!”有德见方才万岁爷看的如此喜欢的玉佩碎成了两片,顿时心一惊,“小兔崽子!你把爷的玉佩摔坏了,你怎么赔!”
  
  少年听了,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看了一眼有德手里那碎成两片的玉佩,忙道:“赔得赔得……”说罢抬起那双明眸,看向马车里的刘长央,小心问道,“多少银两?”
  看着这一双眼是何等的妙事,刘长央微笑:“五千。”
  少年的嘴毫不夸张的张大了半晌,突然眼神一变,道:“五千我是赔不起……”说着少年的小手拍拍胸,道,“不过没事,我有法子。”
  有德嘲笑道:“你还能去偷去抢不成。”
  少年瞥了有德一眼,又一次看向了马车里的刘长央:“我可请这位爷去迎凤楼去吃一顿五千两的大宴!”
  来福刚要质疑,便被刘长央用眼神打断。刘长央一扬眉,笑道:“迎凤楼是什么地方?”
  “是我师兄新开的酒楼~”少年歪着头笑道,“呐,我出钱,算是赔您的玉佩,您呢,算是捧个人场赔我的瓷器,咱们就算扯平了。”说完,少年清澈的目光又望进了刘长央的眼,“怎么样?”
  
  “爷,咱该回去了。”
  刘长央不理会有德的催促,笑道:“小东西,告诉有德迎凤楼在哪,你上来吧。”说罢放下了垂帘,刘长央揉了揉磕肿的额头,此时却也不觉得疼了。
  不一会儿,那穿的圆圆滚滚的小少年便爬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跳了进来。
  
  “来,小东西,坐到我身边来。”
  少年听了一扬眉,嘟嘴道:“我有名有姓,不许叫我小东西。”
  刘长央的笑意越来越深,感到马车开始向前行驶,为了少年不至于跌倒,便伸手按上那少年的肩膀将他拉近到身边。
  
  “我知道,你姓常!”
  拉近之后才看清那小少年的样貌,真是一个明眸皓齿,粉雕玉琢,不长的发都在后脑以一条杏黄色长绦系起,系不上的零散短发便披在肩上,一副小小书生的打扮,腮边两缕短发微微翘起,显得俏皮可爱。
  
  “啊?”毕竟还是孩子,少年惊喜,脱口而出,“您怎么知道?”
  刘长央慈爱的摸着他后脑的头发:“我还知道,你叫久安。”
  常久安不再吃惊了,咯咯笑着:“我知道了,您是爹爹的故人。”
  常久安那聪明的样子,刘长央越看就越喜欢。
  “爹爹在京的故人屈指可数,久安为何不曾见过您?难道叔叔是外臣?”
  刘长央笑而不答,只是道:“非也,我一直在京,就是想出去,也出不去呢。”说着,将少年抱了起来,放在身侧的座位上。
  “叔叔怎么称呼?”
  “我姓刘。”刘长央笑答。末了见他晃着腿坐在一边的样子,简直就与常钦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由叹道:“你在襁褓中时,我还想一刀杀了你呢。”
  
  “啊!”常久安吓了一跳,一下子跳下了坐垫,惊魂未定回头却看刘长央笑脸盈盈,伸手过来抚了抚他的头。
  当初得知常钦尹塞外结亲生下一子,还将那孩子送进京的李宽逢一家来抚养,他几乎是提着剑直奔进李府。
  若非得知钦尹给他起了“久安”二字做名,间接警告着刘长央这孩子对常钦尹的意义,叫他冷静了下来权衡了利弊,他说不定真就一气之下下了手,今日就没有这可爱的小钦尹了。
  
  常久安怔了怔,还是回到了位置,坐了上去。只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别人套近乎都会说小时候抱过你,他却说小时候想杀你,而且口吻好像这样就很了不起似地。
  在他心中乱想的时候,刘长央伸了手过来,轻轻拂过常久安柔软的发,顺着他细滑的脸庞抚到下巴,转过了他的脸来。
  
  小钦尹的发,小钦尹的耳,小钦尹的脸,小钦尹的下巴。刘长央都要醉了。
  当他的手滑到了那细细的脖子,常久安才一脸诧异,伸出手来抓住了刘长央的两根手指。
  
  刘长央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正不知如何是好,不料见到孩子清澈的目光中迅速闪过一丝狡黠,常久安的笑嘻嘻的开口道:“叔叔,别给久安挠,久安怕痒。”
  ……这小孩子竟懂得给人台阶以求自保。
  
  对比起来,自己这三十好几的人真是太没有面子了,刘长央有些羞赧的收了手,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好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有德低声道:“爷,到了。”
  
  常久安立刻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番外——倾盖如故(下)
  刘长央有些惆怅,将那碎成两片的玉佩揣进怀里,便弯着腰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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