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夏

记忆像是倒在掌心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滴一滴流淌干净。
    转眼之间我已是大四的学生了，之前担忧的那个六级果然没有一次性通过，在宋允麒的严格监督下考了第二次，终于危险地通过了。捧着宝贝一般的证书仰天长叹：“我终于可以安心地去参加暑期的实践了！”
    “啪！”宋允麒把一叠资料往桌子上一甩，皱起他的两道浓眉，几乎拧成麻花。“夏小葵！有你这么做简历的么？五份没有一份是合格的，我都和你说N遍了，要按我的格式做，你怎么老是写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啊？现在这个社会是讲究创新，但是你不能本末倒置！你学的是经济学，可是你写的内容和本专业一点也挂不上勾，怎么说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我掏了掏耳朵，咳了咳：“宋麒麟，你说完了么？”
    他愣了愣，不知所以然地点了点头。
    “你先别在这批评我，等我参加的那个职业生涯规划大赛结束以后，你再批。OK?”在大三末，我很积极地参加了这个职业生涯规划比赛，毕竟是要“奔四”（奔向大四的简称）的人了，该给自己这个快要结束的大学生活好好总结总结了，接着为未来好好规划规划，让以后的路好走一些。不过我的规划也确实按照自己的真实情况写了，话说我对本专业实在是没有兴趣，成绩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要是今后真要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大概也是痛苦不堪的，所以已经有了人生的第一个大计划，那就是成为一名杂志编辑。据说从小到大，我最像女生的一点就是爱写日记，后来逐渐不写了，改成写些小文章，小时评，或者是小小说，宋允麒口口声声说我走这条路不成大器，但是第一个看我小说的人就是他。
    有志者事尽成，我喜欢这句言简意赅的古语。话说我的那个表妹杨灵去年参加复读了，她坚持要考服装设计学院，就凭她那股劲，我相信她能成功，当一个人只有一个目标的时候，全世界都会为你让步。还有高亦楚，游幽的死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总体感觉他成熟了不少，眉宇间的叛逆收敛起来，终于也是长大了。
    “好啊，姑且相信你一次。对了，你真的不考研么？”他又问了这个问题，我也是第N次回答他。“坚决不！”
    “那你想好要去哪个城市实习了么？还是说回家？”
    “先回家看看呗。”其实我知道宋允麒的爸爸一直想让他到自己家的公司去，而我在哪都可以，但是最好是能在他的身边。
    今年的夏天，夏天的海边，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沐霖出国了就准备在那里读研，想必也没有那么容易就会回来了，就算回来了，我们也是相顾无言。这片海，还在，但是人已经不在了。
    “以后还要来么？”他看着我问道。
    “是啊，这里已经变成伤心地了，以后不来也罢。”我这么说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移开。
    时间走得那么快，叫我如何依赖？
    音澄艺术中心还在，只不过那两个命名的人也“不在”了。不是故意来的，只是偶然经过。中心的附近贴满了海报，还要一幅巨大的海报，我不想看到也是不可以了，可是心为何分明地震了震。
    天蓝色的巨幅海报上是绽放着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向日葵丛前立着那个纯白如幻的身影，从未想过，他还会回来……还是以这样的名义回来——举办新曲《夏之葵》演奏会。
    “我们走吧。”我反而率先回过神来，拉住还在踌躇的宋允麒。
    “你会去么？”
    “不会。”哼，再也不会踏进了。
    “不知道我妈妈今天会做什么好菜，她最近天天嚷嚷着要给我好好补一补，这样我才有力气更勇猛地冲击人山人海的求职战斗之中！”不想再想这件事情，换了个开心的话题，不过这找工作貌似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这年头经济危机啊。
    “嗯，今天我也顺便吃一顿正常点的家常饭了……”宋允麒揽住我的肩膀忽然深情起来。“小葵，谢谢有你在身边。”
    我嘿嘿地笑了，其实是该我感谢你才对。
    我们俩一路踩着阳光回到家中，正找着钥匙开门，身后传来一个宛若隔世的声音——“小葵……”
    我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回头，感觉到脊背的僵硬，浑身上下在瞬间仿佛也已风化。这个旧戏依然要重演么？
    “小葵……”曾经那么动听的呼唤声，如今却只剩无尽的痛苦回忆。
    我依然没有回头，是不敢回头，还是不愿回头，我只知道，再也再也不想看见……抓住宋允麒的手，闪进了门内……虚弱无力地靠着门，全身在拼命地颤抖着，然后大口大口地呼吸，隔着门的另一端是看不见的吧，我真的如此决绝地把他关在了外面……为什么心这么痛？
    一双手握紧了我，抬头看见了他漆黑的眼睛，似乎有种坚定的力量将我一点一点地支撑起来。
    “真的决定这样么？不，不爱他了么？”似乎是下定了决定，他才问出了这个问题，带着些许的犹豫和担忧。
    看着这个时候呆头呆脑的小麒麟，不禁笑了出来：“哈哈~~”
    “你笑什么呢？”怔了怔，他不解地继续问道。
    “唉，笑一只傻麒麟……问你一个问题，麒麟到了北极会变成什么？”
    他鄙视地瞪了我一眼：“这么冷的笑话亏你也说的出口……”但是气焰很快地就弱下去了：“你还不知道是么？所以你不能坦然地面对他，或者说亲口拒绝他……”
    “肚子好饿啊！我们赶紧进去吃饭吧！”反手扣住他，露出笑容，现在啥也不想管，啥也不想想，只想开开心心地和在乎的人吃顿饭，享受最平凡却也是最珍贵的幸福。
    这天晚上依然是我们几个人的聚会，发生了很多事情以后，这点却依旧不变，变的永远只会是人吧……而杨小宝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今天要带一个人，失踪许久的她终于又出现了，那么就拭目以待吧，希望她能够找到真正的幸福，不过多说两句她就不开心了，还怪我啰嗦。丁玎和陆韬两个人也和好了，据说在陆韬死皮赖脸地在她的宿舍下面呆了一夜，加上狂轰乱炸的解释和求情，内幕我就不得而知了，终于让丁玎暂时原谅他了，为什么说是暂时原谅呢？你看啊~
    “亲爱的，我们合唱一首吧！”陆韬就差把脸贴上去了，谄媚无比地。
    “滚，别用你的手碰我……”我们全都瞠目结舌，在他面前一向是小绵羊形象的她此时俨然翻身成了大灰狼了。
    只见陆韬也不发飙，伸出双臂紧紧地拥住了乱挣扎的某女，终究还是用蛮力收复了她，我别过头，直念：“非礼勿视！”
    “亲们！我来了！”一个欢快的女高音响彻耳边，来人一身明艳的桃红色连衣裙，夸张耀眼的银色大圈耳环发出夺目的光，一张画着时下流行的小烟熏妆的杨小宝再次狠狠地让我们吓了一跳。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脸。“我不漂亮么？”
    “呃，漂亮是漂亮，但是实在是……太不朴素了。”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让所有人喷水的话来。
    不过话说回来，她身后那个高大的男子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正在我纳闷之际，那个男子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微笑着朝我打了声招呼：“我是卢希，我们见过一次面的，你还记得我么？”
    啊……我望向杨小宝，这姑娘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了。
    卢希虽然长得高大，但是心思细腻，不失为一个内外兼修的好男子啊，之前杨小宝总是嫌弃他不够幽默，总归还是选择了他，选择了能够真心对待她的人，不再走马看花了。她的脸颊微红，趴在我的身边喃喃道：“找到一个自己深爱又深爱自己的人，真的是很不容易……虽然我的身边没有像宋允麒那样的人，但是我已经很知足了……因为我爱他……他更爱我……呵呵……”
    她粉嫩的脸庞上，还有丁玎和陆韬在阳台上相拥交叠的影子都写满了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我羡慕。
    我是小澄，小葵，可以见见我么？——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确实是犹豫的，但还是决定见她。
    “不用我陪你去么？”麒麟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低沉着声音问道。
    “唔……我一个人没有关系的，你继续和他们玩一会吧。”
    “那结束了以后我去接你，快去吧。”不容分说，他把我推出了门，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说实话，我想过再见到她的场景，在闪耀的舞台上，在杂志报纸上，甚至是在电视上……但没有想过她会主动要求见我，会低声下气地求我。
    我想的，真的不是这样。
    她依然清瘦高挑，长长的头发早已不知所踪，短发的她却更加漂亮了，只是脸色苍白的看不见血色，仿佛一个透明的瓷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小葵，你见见他吧……”
    我愣住，瞪大眼睛看着她，我是吃惊的。
    她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泪水就那样坠落。“小葵，是我错了，把他绑在我的身边这么久……他没有错，他只是在尽责地完成他和我还要他父亲的约定……所以，这么多久都不和你联系……小葵，请相信我好么？现在，现在我放他走……因为，我狠不下，狠不下心看他的笑容逐渐消失……你们会重新在一起吧？”
    这一瞬间，我再次听见了天崩地裂的声音，却不禁想发笑，难道不是很好笑么？竟然是这样的原因让我们错过了这么久，而她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人，为什么忽然就轻易放开了呢？“你不是说不能没有他么？不是说他是你毕生的追求么？”我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那些事情。
    她依然抓紧我的手，泪眼迷蒙，声音也嘶哑了：“我知道我错了，万劫不复了，永远也不可能找回你了……我也知道我还爱他，我根本不能真正放下他，可是你知道么？对于这一年的禁锢，他一句怨言也没有，和我说的全都是你，你的美好，你的善良，还有你对我的感情，反而让我产生了强烈的罪恶感，看着他一天一天越来越少的笑容，我开始明白了，真的……我不能这样，这不是爱……”
    “小澄……”我的心肠至始至终都硬不起来，对于她，真的无法拒绝。
    这是我们两个第一次单独地来到海边，坐在岸上眺望起了这片夜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的心里都揣着对海的相同回忆。
    不想则已，一想这思路就再也停不下了，那些记忆像是被解封的灵魂般破空而出。
    小时候能够去的地方很多，除了海边，我们最最喜欢去的就是森林公园，那时还要票，也不是不愿意花那几块钱，主要是我想尝试翻墙进去的刺激感，于是就提出了这么个建议，我们绕了公园一圈，发现一个小角落的栏杆有些破损，于是就试图从那里钻进去，沐霖还没有来得及阻止我便率先行动，瘦小的我马上就轻易地钻进去了，兴奋地召唤他们。宋允麒的脸色霎时白了，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使出吃奶的劲也爬进来了。小澄吓的想哭，因为那弄不好是要受伤的，她胆子本来就挺小的，看见她花容失色的样子我有些后悔了，但是她坚决要跟着我那么做，学过舞蹈的她身子灵活极了，竟也轻松地通过了，沐霖皱着眉头见我们全都在里面了，硬着头皮也开始爬了，当他安全着陆的时候，我们四个人都为这次的刺激行动感到兴奋不已。想来，年少的快乐简单却美好，那个小小的洞装满了我们的快乐。
    后来几次我们也都这么进来了，不过意外还是发生了，有一次小澄正在往里爬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管理员发现了，我眼疾手快，立即让她离开，因为过于着急，她的脚被残余的铁栅给划伤了，鲜血染红了她淡粉色的衣裙，还在外面的沐霖吓坏了，但也只能拉着她先跑开了，而我和宋允麒便被抓了个正着，那时我们更加担心的是小澄，她漂亮的腿就那样被我给毁了，第二天去看她的时候，她却很开心地告诉我，真好，以后就不用再学那讨人厌的芭蕾舞了，看着她苍白的脸，我的眼泪却哗啦啦地往下掉，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哭。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带她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了，似乎也是从那时开始慢慢地收敛了，依然爱玩的我，终于彻底转移到了大海。
    “小葵……对不起……”她流着泪，看着同时流着泪的我。“如果可以，我宁愿不离开这片海，和你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是你应该知道，没有如果……真的回不去了……”我这么告诉了她，也是告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