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第2章


你有本事就不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不晓得讲理?!!”
她肿着眼泡,声音凄厉尖锐,在这样萧瑟寒冷的天气里,如同一把尖刀,只是,戳到了我也戳到了她自己。
她犹自骂着,却带着哭音,身后挤着的那个怯怯的小女孩,瘦弱得不成样子。
见我把视线投向那孩子,她的声调也逐渐放低了,变成了哭诉。
“你说他还是人吗?这是他亲骨肉,他带着那个狐狸精走了,一分钱没给我们母女留下,我给他们刘家做牛做马那么多年,他上学的时候要不是我在地里拼命,有他的今天?”
母女俩相似的混浊眼中流出的哀伤,映照了我的满心凄惶。
刘奇瑞是父亲的学生,从研究生带到博士,把他从山里带到城里,怜悯他们家里穷,逢年过节,都给他们家寄钱寄东西,他早婚,妻子在乡下务农,父亲又帮衬他把妻子孩子接过来,等等,数不胜数。
结果,父亲出事的第一时间,这个得意门生就振振有词作了伪证。
也许从他毕业后进入严氏没两年,就公然带着情人出双入对开始,我们就不该对这样的人渣抱有幻想了。
“这天越来越冷了,临时工也越来越不好找,孩子连件暖和衣服都没有。”
我默默地往那小女孩手里塞了把零钱,轻声问道:“刘嫂,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你念着夫妻情替他瞒着,他未必领这个情,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将来把他找回来,你们母女也有依靠了,你说是不是?”
她抹着眼泪,神色却僵硬起来:“我不信你们这套鬼话,要不是你们家那些破事,我男人也不会跑,原来他多少还顾这个家,都是你们把他逼走了。”
对于和这个愚昧的,一心认为是父亲的案子把刘奇瑞逼走的妇人沟通,我再次感到了无能为力。
我刚想再说点什么,她拉着孩子,啪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刚想要再敲门,楼梯上方一阵响动,两个满身酒气,衣衫不整的人缓缓朝我逼近,不怀好意看着我的眼神极度猥琐,其中一个还露出几丝淫笑。
我脑中一炸,拔腿就跑。
后面传来紧追不舍的脚步声,陈旧的楼板怦怦只响,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也有人经过,见此情形,竟都是漠然,习以为常的样子,眼皮都不曾瞭一下。
耳边呼呼生风,刮得脸颊生疼,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
包带在手里捏得出了汗,滑溜到几乎抓不住,回转的破旧楼梯,我奔跑于狭窄的甬道中,不时踢踏到两侧的障碍物,脑中分明是一片空白,多年长跑的训练使得本能代替了理智指挥身体巧妙地穿行其中。
我包里还有一把水果刀,是我最后的依仗。
后面的人显然追得辛苦,忍不住破口大骂:“小Biaozi,还挺能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仍然埋头继续冲刺,大门已经隐隐就在眼前,不禁心下一喜。
下一刻,头顶上方稀里哗啦一阵尘土飞扬,砸了我一身,肩背无一不痛,尤其是堪堪击中我胫骨的重物。
我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忍痛往前奔去,终究没能绕过面前的大块木板,重重地绊倒在地。
有声音张狂地笑:“叫你还跑。”
猖獗的脚步声片刻就踱到我面前,一前一后围住了我。
我精疲力竭,只得就势摸了一块长条形的木板,操在手里对他们怒目而视。
“啧,啧,这小Biaozi还真硬气。”一只肮脏枯黄的手猥琐地伸过来,被我用木板狠狠地敲了一下。
被打的那个疼得发了疯,一把夺下我手里的木板,示意另一个反扭住我的手,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拉起来。
“敢打老子?不要命了。”恶狠狠的脸狰狞地凑到面前,酒气混着口臭扑到我脸上。
因为恐惧与愤怒,我浑身都哆嗦着发疼,脚下还在拼命踢腾,原来恐惧可以滋生在疼痛的高处,在绝望中发酵,在灰暗中延展,难怪那些冤死的人要做厉鬼,恐惧真是个可以生生把人剖成两半的东西。
衣料被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我紧紧地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可以让那些淫秽的手远离。
我这一辈子,刚刚过了二十几年,就到头了么?
我怎么甘心?我怎么情愿?我还没来得及无忧无虑地笑一次,尝一次狂喜的滋味,尽情地任性一次,我甚至没来得及和我爱的人手牵手去看一次玫瑰花。
泪流满面的我失去了焦距,失去了听觉,暗黑的地狱就在我面前燃起了鬼火,有哀嚎声响起,遥远又似乎近在耳边。
我被揽进了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么冷,冷得直抖,冷得冷汗都结成了冰,冷得眼泪冻成了刀,滴滴割痛。
喉间腥甜,满是锈味,肺部似乎要炸开,有人支撑住了我意识混沌的身体,拿衣物裹住了我。
“没事了。”
声音穿透黑暗破浪而来,我的眼前有一张充满男子气魄的面孔。
是他,真的是他。
在那样混沌的时刻里,我却偏偏清楚地听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咕噜一下冒了一个泡泡。
那细碎的,柔腻的,微小的声音。
他令我觉得眩晕,影响我的呼吸和思考。可是我莫名信任他,尤其是在这心力交瘁的时刻,我心里一松,身子恍惚地一晃,被他裹进了怀里更深处。
他抚弄我头发的动作很轻柔,却拿外套盖住了我的耳朵,我只听得到几声闷响和隐隐的求饶声。
我明白过来,长呼一口气,突然觉得眼眶湿润,不是想流泪,是欲言又止,无法言喻的酸涩与感动,低低地抵着他的胸膛,哽咽着说道:“谢谢。”
谢谢,因为你就像一首最最行云流水的歌,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奇迹般的。 
                  迷醉只需要一瞬间(2)
他把我带到了一家花草茶店,门口一堵墙上,爬满了粉色娇艳的不知名的花,在雨水下显得晶透莹润。
手脚的伤口都已经处理过,只是些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热腾腾的玫瑰花茶,甜香扑鼻,我啜饮一口,再次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着。
还好,除了外衣被撕破了,其他的有点皱有点脏,还是完好地穿在身上。
对面的男人正凌厉地看着我,他脱了西装外套,白衬衣上留有醒目的污黑灰痕,不用说,那是我的杰作。
我羞愧地躲开他的视线,想起刚才不管他怎么诱哄,恐慌的自己都不肯从他怀里出来,真是有够丢脸。
可是仍然忍不住用余光仔细打量他。
平心而论,他甚至算不上一个美男。
他的轮廓太凌厉太明显,他有一个刚劲有力的下颚,挺括的鼻梁很冷酷,唇形优美,却紧紧抿着,呈现一种紧绷的神色,他略略狭长的深邃眼眸掩在浓密俊挺,每一根都那么张扬不羁的眉毛下,自负而傲然,他有着摄人威严的眼神和敏捷的身手,就像中世纪的王,既可以端坐在宝座上让众人朝拜,也会随时抽出宝剑来砍翻敌人。
“林玫小姐,似乎每次遇见你,你都需要帮忙,我不得不说,你惹麻烦的本事不小。”
他抿紧唇,语气嘲讽凉薄,侧脸带着阴霾,和刚才那个温柔的骑士判若两人。
我有些疑惑和小委屈,从惊吓中回过神之后胆子也大了,不由嘟囔道:“是麻烦都来惹我。”
声音虽小,他却都听见了,眉毛一耸,神色更加冷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终究没胆,整个人缩起来,脸都差点埋进桌子里。
我感觉到他灼灼逼人的视线射在我头顶,良久才终于无可奈何地收回去。
他发出一声冷哼,继而说:“我对你父亲的案子很有兴趣。” 
这回我有反应了,警觉地跳起来,瞪住他道:“你是什么人?一审时你也在法院。”
他扬眉,眼中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怎么不装了?这个张牙舞爪的你才是真的你吧。”
我又气又窘,看看自己,一急身子都快探到他眼前去了,的确不雅,只得讪讪地直起身子。
“我张牙舞爪关你什么事?你要敢对我爸爸不利,我就饶不了你。”
饶是这么说,我半湿着,散乱拢到眉际的刘海,胡乱堆到手肘的针织衫袖口,又或者,是那双一向倔强的眼,使我看起来,分明就是个狼狈赌气的孩子,只不过多了点嘴硬。
果然,他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抱住双臂闲适地靠向椅背,悠悠然地说:“哦,我倒想知道你怎么饶不了我。”
我气急,但是仍然昂着下巴,倔强地说:“那不用你管,总之我会保护我爸爸。”
他闻言发出一声嗤笑:“就凭你在法院作证时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能力?”
我脑子一轰,连眼眶都发红了,在他面前我不过是个只会吵吵嚷嚷的小孩子,连斗嘴都占不了上风。
我颓然坐下来时心里满是悲伤,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爱的人,这是一件多么难堪而痛恨自己的事情,他却偏偏要来戳我的伤疤。
下一刻,他从容冷静的声音徐徐响起。
“我可以还你父亲的清白。”
惊讶在我心中蔓延,但是这种诺言听起来太遥远,我早就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
我抬起头,挑衅地看向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先前的嘲讽已经在他眸中淡去,此刻他认真地凝视着我,眼里是一片平和和坦然,更深处,有种类似秘密的情绪在发酵。
在他的注视下,我有些紧张,但又不甘于移开视线,手指只得紧紧捏住精巧的杯把,捏得手都泛了白。
然后,他在茶水萦绕的甜香和密密麻麻的雾气中对我笑了一下,他一向强硬的声音在笑声中如风吹过大提琴的弦。 
他真像个魔鬼,绷起脸来时难以亲近,笑起来时却无比魅惑,他的唇形略薄,如若抿着,便呈现一种飞鸟收翅般的不悦,十分凌厉,如若无情无绪自然放松,便显得清冷,似乎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而此刻,当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时,唇瓣丰润温暖,笑声如同一首缓缓流淌的英文老歌里,铮铮清脆的木吉他发出的欢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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