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第6章


片刻之后,他收线,向我走来。
他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刚才轻松的神色,换之的是沉郁与愠怒。
“上车,我送你回去。”语气冷硬。
我一惊,不由后退一步,这个动作惹得他更加不悦。
“我有事和你谈。”他严肃地扔下这句话,越过我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我犹豫片刻,还是上了车,车里很暖,他的存在感很强烈,不容忽视。
“你爸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你就不要再管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宽大,上面覆着少许寒毛,看上去并不容易亲近。
我呆了半刻,继而十分不满地说:“为什么啊?那是我爸爸。”
他闻言并没有立即反应,反而将车驶到路边停下,随即,他转过来严厉地对我说道:“林玫,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给了你这样的错觉,让你觉得你可以任性胡为,但是你只是个孩子,你的那套天真幼稚的理论和念头,除了给事情带来麻烦之外没有其他用处,而且我绝不是愿意把时间花在哄小孩身上的人,你再去打草惊蛇的话就不要怪我结束我们的协议了。”
车里的暖意不知何时消散得一干二净,我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嗫嚅着说:“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厉然盯着我的眼,一字一顿地说:“你真不知道,你去刘奇瑞的情人家附近了不是?”
我急急抬起头来辨白:“可是他是关键证人啊。”
“难道我和丁律师不清楚这点吗?”他讥诮地说。
他发动车子,并没有再说话,我们一路沉默,到了我家楼下时,我轻轻对他说:“我以后不会再去了。”
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我的声音有些嘶暗,自己听来都觉得十分难听,厉少淡淡点了一下头。
他没有回头看我。
                  你是蜜糖也是伤(4)
那夜月光如水,我赤脚坐在地上,不顾妈妈在外面叫门,大哭一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的伤心,到底是因为他否定了我为爸爸做的努力和力量,还是他因为严酷的态度?我只能模糊地感觉的到我所渴望的,我心底深处曾期盼过的某些情愫,已经不战而败了。
哭完我拉开门,对妈妈冷静地说:“我该搬回学校了。”
看着她担忧的眼,我说:“我会专心,不用再担心我。”然后我关上门钻进被子。
原来有些情绪,即使是妈妈,也不能抚平,也不能让我觉得少一分痛。
后来我做了梦,梦里是老家的风貌,书房后面有青黛色的山,妩媚的溪,池塘里开了大朵粉白的莲花,我倚在外公身边,拿着毛笔蘸着墨滴滴答答歪歪扭扭写着毛笔字,四周满是淡淡的墨香和莲香,我看到自己抬着的脸,脸上那一丝清冽的笑,让我想用手去触摸,才伸出手,一切却瞬即消失在清晨的空气里。
我醒来想,原来梦醒,也不过是这么简单。
我已经长大了,再回不到过去。
我礼貌平静地对待丁律师,厉少也出现过一两次,我们平静相处,我再也没逾矩。就像慕霖说的:“把他当你的老师一样对待,自然就不会出错了。”
那一些若有若无的思绪与黯然,那一些或许连我自己都没能理清的嘈杂,那一些连幻想都觉得遥远的执念,在应该湮灭的时候消逝和隐藏。
天气渐渐寒冷,难得见一回太阳。
这天刚到楼下,我锁好我的自行车,抬头看到厉少和我们院长一起从楼里走出来,院长殷勤地送他到车旁。
灰色的天空背景下,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可以忽略的小人物,我自嘲地笑笑,把车篓里的包拿起来,挂在手上,突然觉得茫然,略略发怔地站在那。
有师兄拎着早餐晃晃悠悠走过来,往我肩上一拍。
“怎么傻站在这?吃了吗?”他笑嘻嘻地,看上去心情好得很。
我回过神来,顶他一句:“你才傻呢。”
探头看他手里的袋子,几根炸得金黄的油条看上去十分诱人,毫不客气地抢过来说:“分我一根。”
师兄任由我抢过去,也没有和我斗嘴皮子,安静得不像是他,我咬着油条含糊不清地看向他视线投射的方向,厉少和院长仍旧站在那寒暄,他的大半个身子被花坛挡住,只看得见一点侧脸。
十一月的风还算不上多么凛冽,但是看着他,我感觉到一种如海水漫过赤裸的脚般的凉意,这让我觉得无法承受。
我拉拉呆愣着不知道看着哪里的师兄:“走吧,看什么呢。”
他任由我拉着走了,边走边喃喃道:“好冷的男人。”
我装没听见,继续吭哧吭哧咬着油条,我们进电梯又出电梯,静寂的空间中只回荡着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他思索良久,在办公室门口突然惊叫道:“林玫,刚才他看的是你。”
我撇撇嘴,冷静地说:“你看错了。”说完推开门,温暖的空气,欢声笑语和人声鼎沸立即淹没了我,我回头对师兄露齿一笑,强调说:“你绝对看错了。”
                  你是蜜糖也是伤(5)
可惜,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苦难的早上预示了今天是多灾多难的一天,不光忙碌,还很倒霉。
去教务处办事时,看到公告栏里贴着的成绩排名和奖学金公告,心脏一阵狂跳,木无表情上前,挨行扫过去,看到自己的名字后写了个大大的醒目的:“无”。
顿时一阵晕眩,没有奖学金就意味着要交一万五千块钱学费,还要自己解决生活费。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有一种钝痛还是从我心脏里涌了出来。
电梯半天不下来,我拖着麻木的双腿进了楼道,死寂的空间里,只回荡着我单调的脚步声。
我扶着头,觉得精疲力竭,爸爸的事没有解决,论文开题在即,我却一点准备都没有,现在还要考虑学费的事。
爬到六楼,我却没出一点汗,就觉得一阵阵冷。
其他人都吃饭去了,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算着银行卡上的钱,发出莹莹蓝光的显示器上显示着一个可怜的数字:1397。
胃有点闷闷作痛,这几天降温,只怕是有点感冒了。
我喝了几口水,胃里空空如也,嘴里却发涩,毫无食欲,想得头痛也毫无办法,索性把躺椅拖过来。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我很快就醒了,木然地坐在位子上看文献,字符像是一个个飞舞的虫子,我什么都没看进去。
到晚上,点开网页又看到了论文的退稿通知。
好,好得很,连三流的期刊都不肯要我的论文,果然是祸不单行,许多人几年都不曾摊上的倒霉事,我一天之内都遇到了。
我猛地一下站起来,几乎吓到身边坐着的人,打开门时刺骨的寒意袭来,我在门口绊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电梯里惨白的光让我一阵哆嗦,我看着自己的鞋尖,心想:我得回宿舍了,我得去吃东西。
出电梯时胃部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赶紧伸手去扶墙壁,缓了一会,才拖沓着脚步走向停自行车的地方,我就像个牵线的木偶人般,嘴里机械地念叨着:“我胃痛,不能骑车,不然会出车祸。”
我的脚步凝滞在楼前的花坛边上,我瑟缩着在那坐了一会,看着面前熟悉的灯火辉煌的大楼,我想象得出里面的欢声笑语还有许许多多关心我的人,可是在这种时候,为什么我能想到的只有他?
即使我狠狠心把他给我的手帕留在了家里,即使我狠狠心今天早上对他视若无睹了。
他的气息,他的影子,他的音容笑貌,他说过的话,一丝一缕,都不紧不慢地在我心里圈地为牢。
我叹口气,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林玫啊林玫,你什么时候才能认清事实,就凭你黯淡的脸,单瘦的身材,平凡的头脑,你注定只能在暗夜中躲在角落里哭泣。
“林玫。”迷迷糊糊中,有人在叫我。
接着,我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提了起来,苍白的路灯灯光下,他瞪着我憔悴的脸,沉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被他按在了他胸口,他身上的黑色西服外套笔挺也柔软,擦在我脸颊上时带来一种丝绒围绕般的呵护,鼻端还萦绕着某种温淡的气息,有点暖,有点硬,可是糅合得恰到好处。
“我没事。”我对他挤出一个苍白得像鬼一样的笑容。
他蹙起眉:“如果你不说,我想你妈妈一定很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
说话的同时,他勒在我腰间的大手猝然用劲,我踉跄一下,不禁低声惊叫道:“厉少。”
“说不说?恩?”他挑起唇角,似乎十分满意我的反应。
“只是胃痛。”看着他不善的脸色,我半倚着他,嗫喏着说。
一股撕裂般的痛再次从腹部传来,我觉得我再也没有力气去阻挡它了,也许就是因为,我面前有了他。
                  你是蜜糖也是伤(6)
“喝一点。”他关上车门,举着一杯热巧克力放在我旁边,动作有点粗鲁,杯身一歪,他慌忙去扶。
我瘫在他的后车座上,想笑,又没有力气。
“快喝。”这次他直接递到我手里,动作轻柔许多,只是仍然黑着脸,一脸不甘不愿。
我乖乖地喝了几口,热烫的甜蜜滑下咽喉,冰冷的腹部果然舒适许多。
“出了什么事?”见我恢复了一些,他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沉声问道。
“没事,就是着凉了。”我捧着暖呼呼的塑料杯,垂下眼睫看着让热气熏得雾蒙蒙的杯盖,不想让他看出我的情绪。
察觉到我的闪躲,他不悦地哼了一声,但是还是起身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就这样,他静静地坐在我身边,时间流逝的声音像是一首关于爱情的歌,轻吟浅唱,余音绕梁,在他身边,天堂和地狱的距离就是如此的近,不过一线之隔,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打算把我置身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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