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第7章


我喝完了热饮,叫嚣的胃渐渐平静下来。
“我好多了。”我局促地握着那个空杯子,和他在一起时,我的情绪起伏太大,我需要消化的喜悦和失望都太多,今天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在有他的空间里多呆一秒我都觉得不堪重负。
他看着我的蛰黑的眼眸炯炯有神,却没有开口。
“那个,我想回去了。“不敢看他洞若观火的眼,断断续续挤出这几句话,我就回身去拉车门。
他任我拉开了,我下车,顾不上不稳的步子,疾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林玫,”没走开几步,他在我身后沉着地,胸有成竹地说:“你是否是因为没有拿到奖学金?”
我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那一刻,我真是恨他的。我真恨他在我最狼狈的这一天出现在这里,他揭开我的伤疤时大约从来没有犹豫过,我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在他面前,从来都不值得一提,在他面前,林玫永远是难堪的,永远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脚下有浅淡的月光和灯光,夜的黑很安静也很残忍。
我没有回头,只听到自己不自然的,尖锐而颤抖的声音:“我拿不拿奖学金,都在厉少的关心范围内吗?”
“在今天早上你对我视而不见的时候,我看到了你们的公告栏。”相较我的激烈反应,他的声音平静,有着淡淡的嘲讽。
我站在那,并不是很冷,但是我哆嗦得厉害。
“我真荣幸,厉少竟然还会注意到我的成绩,我该感激涕零吗?”我回过头来,直视着他意兴阑珊地说。
这句话像是一道无形的墙,说出来它就会落地生根,再没有办法收回去,它横亘在我们之前,却比世界上任何有形的墙更加难以逾越。
他的脸一如我所料般变得冰冷而凌厉,没有人经得起这样尖锐的对待,何况是尊贵如他。
他转身拉开车门,但是他随即就改变主意朝我走来。
短短几步,他夹带着满身风暴站在我面前,右手握住我的下巴,表情狠厉。
“我没有兴趣关心一个失败者。”
说完,他放开浑身发抖的我,披着那浅到几乎看不见的月光,快步上车,引擎咆哮起来,他拐过弯,瞬间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的眼泪突然就疯狂地流了下来,空气里还余留着淡淡的汽车尾气的味道,我握紧拳,又放开,我手里,空空如也。
                  我是那尾挣不脱网的鱼(1)
我消沉了好几天,那晚他冰冷的脸,时常在梦中与我如影随形。
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我不能让妈妈再为我的学费操心,只有贷款。
管研究生贷款的老师出了名的恶心,自觉抑郁不得志,于是频频为难学生。
我的办法就是耍赖,不管他说得多么难听,我都厚着脸皮陪着笑,在第五天,我终于赖到了。
他一边给我表格,一边悻悻然地打量着我说:“看不出你还有来头。”
他的声音低,我几乎听不清,也许是我正沉浸在喜悦中,下意识不愿意往深处想。
喜悦只持续了一天,晚饭时,办公室大队人马在路上与院长狭路相逢,我夹在一群人中间,原不显眼,院长却高声叫出我的名字:“林玫,你来一下。”
他笑眯眯地把我叫到一边,问了我几句家里的情况,又对我说:“有什么困难只管跟伯伯说。”
听听,伯伯都出来了,多亲热,多慈祥,我爸刚出事那会,见了我他都装不认识,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到底大了,不再意气用事,还是好声好气地敷衍着他。
临了,他意味深长地说:“贷款的事办好了吧?”一双老眼里精光灼灼。
我这才恍然大悟,和煦的晚风和迷离的夜色里,我一个人躲在三好坞浓密的树丛里,兜兜转转,我还是个失败者,我竟然还痴心妄想过,也许我可以拼却微薄之力来改变现状。平时趾高气扬的院长,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令他对我前倨后恭?
我捂住脸,这一刻,我不太想哭,可是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原来,我还是对他存了妄想和执念,不然,我不会这样可笑地竭力去维护在他面前脆弱的自尊,我一向是要强的女子,期待自己真正为人所肯定,或许,尤其希望在他心里,林玫是值得停下来看一眼的。
那天晚上,在三好坞碧绿的水畔,在情侣们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我强迫自己接受了这次成长,我不容许自己找借口,逃避事实,事实就是我失败了,我轻忽了学业我必须承受后果,我把他的行为看成施舍,看成羞辱,不过因为我的幼稚不成熟和心中存的妄念,如果,我能以平常心待他,那么我该感谢他,甚至,我得庆幸,没有了他,我和我的家将走投无路。
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发邮件。
我写:“谢谢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话:“上次,对不起。”
邮件发出只需要几秒钟,我却怔忪了好几分钟,以平常心待他,我真的做得到么?
他回得比我想象中快,寥寥几句,清浅的句子,一如他偶尔不经意的温和的笑。
“不必谢,赌气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可以懂得。”
看到第三句:聪明的女孩,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只需要一句话,他就能抚平我心中所有的难过和忐忑。
心里有酸酸甜甜的泡泡涌出,我从来没觉得这个逼仄的角落是这么地好,那么的温暖,地方很窄,可我的喜悦很广阔,遍布了我生活的世界,甚至侵入了我的梦中。我想起武林外传里秀才对小郭说:“生命很短暂,如白驹过隙,瞬间即逝,可是这种心情很长,如高山大海,绵延不绝。”
我就这样躲在角落里尽情地脸红,尽情地看着他的邮件发呆,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从所未有的柔和。
这世界上,你心里觉得重要的那个人,肯给你一句赞美,这是多么美好而鼓舞的事情。
我点开论文,埋头开始修改。
                  我是那尾挣不脱网的鱼(2)
过几天我奉命去一个工业园区替老师取资料,我辗转取到资料,在车站等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始下雨,开始还小,后来越下越大,我郁闷地在一棵树叶掉得差不多的小树下打电话威逼利诱请示师兄我可不可以打车回去,师兄被迫答应,我却欲哭无泪地发现在这样的天气里,我根本打不到车。
在密密麻麻的雨丝里,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撑着伞走过来对我说:“上车吧,我们载你回去。”
我回头,看到摇下的车窗里露出的厉少半边脸,那轮廓,那目光,在这样狂风肆虐,暴雨横行的时刻,轻易瓦解了我的心防。
湿答答的我被安排在后座,厉少身边。
他蹙眉看着我狼狈的模样:“怎么出门也不带伞?你一个人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干什么?”
我已经脱了快湿透的外衣,忙着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因为不用继续淋雨,心情实在很好,所以只对他笑了一笑。
大约每想到我这样的乖顺,他倒是一愣,继而低头去看他手里的文件,我安静地擦着头发,想忍住鼻粘膜的又酸又痒,但是突来的温暖还是让一连串喷嚏惊天动地地溢了出来。
不光我身边的他被惊动了,连坐在前面助理模样的年轻人都回过头来看我。
我死命按住过敏的鼻子,冲他们歉意地笑。
在接下来的数分钟内,我一直没能停住喷嚏,鼻涕眼泪直流,狼狈到了极点。
厉少在我打喷嚏打到几乎想吐的时候,忍无可忍地从文件中抬起头来说:“你这是怎么了?”
“鼻子过敏。”我可怜兮兮地噙着眼泪,红着鼻头说。
他皱着眉头看了我那个可怜相几秒钟,接着动作果断地脱下他身上黑色的大衣,往我身上一裹。
我在怔忪中已经被裹得严严实实,他那件衣服几乎把我整个人都埋进去了。
我反应过来之后就伸手去脱:“不用了,我不冷。”一句话都没说利索,中间还夹了个喷嚏。
“别动。”他低声喝止我的动作,还伸手拢了拢被我拉开的大衣衣襟,他身上的男性气息传来,我紧张得一动不敢动,僵硬地任由他顺便帮我理顺散乱在肩头的头发。
他自然地做完这一切,似乎没看见我的拘谨和僵硬,镇定自若地继续看他的文件。
我还沉浸在刚才他忽如其来的接近中,心脏怦怦跳得如重鼓响捶,手里的纸巾按在鼻子上,半天没敢乱动一下,连打喷嚏都打得十分隐忍。
这时他突然抬头对我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十分有趣,我睁着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他递过来一份文件,我不解地接过,仔细一看是一份伤害鉴定,显示肋骨骨折,还有若干软组织挫伤等。
“这是我们派去找刘奇瑞的人的遭遇。”他淡淡地说。
我不禁瑟缩了一下,想起他那天不留情面的批判,原来是情由确凿,不由抬头看他。
他看出我眼中的恐惧和了悟,像对待宠物一般拍拍我的头,莞尔道:“真是个小孩子,这么不禁吓,看你以后还敢乱趟浑水。”
我乖巧地点点头,看到前座的年轻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就对他一笑。
他疑惑地回我一笑,眼神仍然在我和厉少身上打转,厉少察觉到他的目光,轻哼了一声,又恢复了平时冷然的模样。
进市区时外面天已经黑得不见五指,我揉着酸痛的鼻子,请司机把我随便在哪个地铁站放下来就行,我可以去买一把伞。
厉少没理我,对司机报出一串地址,居然是我家的地址。
我小小声说:“我现在不住家里,我住宿舍。”
他回头看我一眼,对司机说:“送她去同济。”
我不敢再要求下车,努力和喉咙,鼻粘膜的红肿痛痒作斗争,偶尔看一看他,露出笔挺的白色衬衫领子,显得十分俊挺,闭着眼睛养神的样子很迷人,我脸红心跳地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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